母亲家南边的露台十分阔大,请朋友帮忙加修了一个玻璃小屋。冬天时可以把梅花跟石榴放进这小屋,既可晒到太阳又不至于冻死。一入腊月,梅花在这里开得极好。我原本打算带几位旧识来母亲家做客,坐在这玻璃小屋里喝茶小叙。但人不能太多,三两位最好。或者也可以品一品沉香。当然也只不过是想想便作罢。
小屋更多时只是我自己待在里边,读书,写字,枯坐。一张布艺沙发。一张小榆木方几已经掉漆斑驳。一个十分巨大的方瓷盆里种的是那种永远细俏俏的紫竹。木几上闲散着几本书,茶具是母亲特意为我准备的。但我平时喝茶也只用一个杯,很大的那种玻璃杯,倒一次水能喝小半天,不用一趟一趟加水。这样大的杯以之泡“六安瓜片”尤其好。
在玻璃小屋里读书,读得累了就那么自在地躺在沙发上,看看屋外边的小花小草。
这几年,我的眼睛近视度数似乎有一点加深,平时看书写字尚不受影响,但要是看远一点的地方,比方想看看一玻璃之隔的对面人家露台之上都种了什么,若不戴近视镜,则一切蒙蒙然仿佛罩了一层轻纱,变得影影绰绰。露台上种的最多的是草茉莉,汪曾祺先生笔下的“晚饭花”,我奶奶叫它野娇娇,紫粉红黄白,姹紫嫣红的一盆一盆又一盆,一团团朦朦胧胧的颜色仿佛是国画颜料甩在宣纸上又洇开了似的。于是乎,读书写字时不戴眼镜,看电脑或者想看清楚眼前这个世界,就再把近视镜戴起来。
想着清明一过,一天一天热起来,夏日的午后躺在玻璃小屋里可以吹吹凉风。冬天到来时,玻璃小屋的玻璃上照例会结满厚厚一层白花花的霜。玻璃上的厚霜十分好看,用知堂老人的话来说就是“满玻璃的山水花草。”冬天若能遇个好天,抱一本书在这玻璃小屋里半倚半靠着晒太阳,听那一玻璃以外的北风猎猎。最好能在脚边装一个小铁皮炉,上边坐一壶蒙古人喜欢喝的那种老砖茶,酽酽的,咕嘟咕嘟煮一天。
烟火味道的幸福什么样?在熙熙攘攘的酒吧里轻呷一杯馥郁芳香的马提尼自然不失为一种幸福,但我在玻璃小屋里读书喝茶也不失为另一种幸福。虽说常常是一个人。寻思着明年在露台上多种一些什么?我喜欢蓝色。蓝色的花朵一定很好看。近日看《梓翁说园》,陈从周写的有关园林的书。于是就想不妨多种一些陈先生多次提到的“书带草”?开出的花是淡淡的蓝,从初夏一直开,一小穗一小穗,不张扬,却很好看。天快冷时会结出一粒一粒紫红色的果实,大小恰如出家人手上的菩提子念珠,自然亦是好看。
最近一次去看母亲,发现那玻璃屋没了。变成一个藏书室。在自家的院子里养花养草甚至种菜是绝不可能雇别人来做的,时间久了,自己做不动了,养花的玻璃屋变成藏书之所在当然也不错。花草里没有书,但是书中藏乾坤,各种的花草,各种的颜色,各种的芬芳,遗憾中瞬间平添了一丝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