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娟始终坚信,虽然认知、记忆、语言会随着疾病的加剧迅速退去,但彼此心存的那份感应不会退去。

阿娟生长在上海石库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一位抱着讨老婆就要讨上海女人的高雄青年阿甘揣着这个目标来到上海打工。他的这个念想是母亲灌输的。母亲是个上海女人,1947年跟随外公从上海去到台湾,她一直跟阿甘絮叨上海女人的优点,什么上海女人嗲啊,上海女人会当家理财、操持家务、相夫教子……

苍天不负有心人,经过朋友介绍,阿甘真的交上了上海女人阿娟,而且是一见钟情。谈了半年多,敦厚的阿甘带着“毛脚媳妇”回高雄让母亲过目。不承想,上海婆婆看上海媳妇是两眼泪汪汪,越看越欢喜。于是,当着阿甘阿娟的面,老人家当场敲定了大喜的日子。那年代,能够漂洋过海嫁到台湾绝对是件扎台型的事体,整条巷子都炸开了锅。上海办完酒水后,阿娟离开了朝夕相处的家人来到既陌生,空气又总是闷热潮叽叽的高雄。

阿甘和阿娟婚后非常恩爱,阿甘跑运输,阿娟在家照顾婆婆,操持家务。又过了一段时间,阿娟产下一对龙凤胎,这可让阿甘家的人乐不可支。然而,这样的美好时光持续了不到两年,厄运降临到阿娟的头上。

那一天,阿娟正在收拾房间,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是警察局打来的。原来阿甘在高速公路上把刚买来不久跑运输的货车烧了……阿娟愕然了。之后的又一次事件让阿娟真切感受到阿甘肯定在哪方面出了问题。那天,他们一家四口去博物馆看展览,没想到和阿娟说去上厕所的阿甘竟然跑到别处,用刀片在开放式展品上乱刻乱划……当警察将戴着手铐、昂然自若、面带微笑的阿甘押上警车的一刹那,阿娟顿时感到愁云惨雾﹗

交了一大笔赔款,关了两个多月,阿甘回到了家中。他若无其事,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但阿娟却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她要带阿甘去医院。医生经过诊断告诉阿娟,你丈夫患上了额颞叶失智症,这种病多发于男性,而且发病的年龄都比较早,一旦发现都是中晚期……

阿娟回到家,在谷歌上查了才知道,这种失智症有四大类:阿尔茨海默症、额颞叶、路易斯、血管型。而额颞叶失智症是最具欺骗性的,发病的早中期,外表貌似很正常,行为怪异,常被人误以为是更年期到了……

阿甘患上这种病以后,滋事连连:去超市购物,钱不付,拿了东西就走;上完厕所忘了拉拉链,被控性骚扰;新冠病毒肆虐,阿娟再三关照要戴口罩,可一上公共汽车阿甘就拿掉了,结果被卫生部门罚款……这些年,因为阿甘,阿娟跑警察局、检察院、法院、人犯押解处成了“家常便饭”……为了不让阿甘“滋事”,每次阿甘外出,阿娟只能形影不离。人累点倒也算了,最让阿娟愤懑不已的是,由于自己是“上海媳妇”,于是,那些行使司法权的警察、法官、检察官……特别是年轻一代,对她百般刁难……

几乎所有熟悉阿娟的人都劝她把阿甘送到安养院去吧,毕竟还有一双儿女需要操心,但阿娟拒绝了。她喜欢阿甘憨厚的微笑,她要让阿甘生活的每一天都是愉悦的、自由的,始终能够保持男人最体面的尊严!

片刻平静时的阿娟时常会翻出阿甘健康时的照片,那是阿娟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是共同走过人间尘世,繁华与凋零的见证;虽然已没有明天,但走过的每一双脚印都是值得纪念的。阿娟始终坚信,虽然认知、记忆、语言会随着疾病的加剧迅速退去,但彼此心存的那份感应不会退去。诚如《如懿传》里写的那样:“即使在冷宫,都要体面”!不是么?即使低谷落寞,每天都要活得有仪式感。

04-30 0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