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味的事是什么?这道题没有标准答案,百人有百解。
苏东坡词《浣溪沙》中,写尽了初春的清新与美妙:于细雨斜风、淡烟疏柳里,把盏品尝新出土的蓼茸、蒿笋,他觉得无比惬意快活,留下“人间有味是清欢”的佳句。人生漫漫,尝过百味后,能引“清欢”为有味的,本不会多。膏粱厚重、衣冠锦绣、权倾天下等等,似乎更有诱惑力而让人视为有味。凡人如我的“人间清欢”事,说来不上台面,有点“小儿科”。
前两天,琪尔君从某网站摘下 “十首最美的古诗词”微信与我。自《诗经》始到清朝止,都是耳熟能详的经典之作。随意翻翻,诗词中传递出文字与情意的美感,让每天宅家陷于琐事中的日子注进缕缕清香。环境气氛需要调剂,能调剂气氛的则是高手,阅读无疑是高手之一。读点小诗,吉光片羽的闪烁能让居家日子生辉。琪尔囿于家务难脱身,我和她很少见面,彼此却牵挂不断。想起一件往事。当年开选修课,学生须自选两门科目。我俩选了李锡澜副教授的“文言修辞”和梅子涵老师的“儿童文学”。李老先生是大块头,身体似乎不好,是唯一坐着给我们授课的先生。上课第一天,还未正式开讲,先生即戴上老花镜低头“研究”起花名册来。他边念学生名边随意点评几句。先生语调温和、话语幽默,座下不过十几人,都用心听着。点到何琪尔,老先生雅兴顿起。他右手擎着退下的花镜,晃着脑袋抬眼前望,声音拔高:“琪尔、琪尔,何不尔琪?”大家都会心地笑,琪尔不免脸红。有味的开场白,有趣的先生,未成曲调先有情,不着一言,修辞的妙用已现。近四十年过去,这场景仍历历在目,我更记得先生的“炼字”说。
某年随团游北欧,结识了搞核物理的沈先生。他是清华的,与我丈夫同年考进不同的大学,旅途中彼此话题自然便多。北国夏日光照长,夜晚九点多天还亮着。抵冰岛的首晚,众人在户外散步。夕阳下,老沈吟起了“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我也兴起顺其念下。背着背着,到后来大家都忘词了,结结巴巴地续不下去,哈,哈,大笑一气,笑得酣畅淋漓;观日出时,老沈又颂“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端起单反镜拍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脱口而出……这位老牌的理工男,文学功底算得硬了。旅途中一路相随唱和,逸兴遄飞。虽是些雅俗共赏的词句,却品尝出另一份清欢,或说是赶了“远方与诗意”的时髦呢。
读诗之味常出于不期中。不必正襟危坐,不受时空限制。某日晚餐,见天黑欲雨,老伴忽念出“白发老农如鹤立,麦场高处望云开”,听得陌生,我便追问出典,人家卖关子:自己查去。放下碗筷进书房,终于找到了唐雍裕之的《农家望晴》,颇有点得胜后的开心。春笋上市,他冒出“蓼茸蒿笋试春盘”,本人又不曾读过,叫中文系出身的我汗颜。颜汗无谓,补课要紧,好在有捷径——打开手机搜百度,再次获得阅读喜感。读书须潜心,不能都靠手机查找,翻书查出典才是主渠道。记性差了怕忘词,我常常是随手寻张便笺匆匆写下。家里但见有玻璃台面处,就有各色小纸片被压,屋舍难免杂乱,却有温故知新之效。
收获小小,满足小小,雅趣小小,于我,均是一味清欢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