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住的城市,街道两旁多是梧桐、银杏、垂柳,偶尔也有一株槐树。每到芒种季节,槐花绽蕊,我路经槐树下都要仰望一会儿。这不是刻意享受清幽芬芳的花香,也不是欣赏洁白淡雅、素团锦簇的花穗,而是努力与记忆中老家的槐树轮廓叠合,小时候母亲制作槐花美食的甜润鲜香,似乎又在口中泛起……
我的老家在东北腹地的一个小村,房前屋后都是槐树,每年芒种前后,黄白色的槐花便开满枝头,一簇簇、一串串掩映在绿叶间,散发着淡淡幽香,轻风拂过,香味儿也弥散开来,整个村子都笼罩在浓浓的花香中,村里家家都要摘槐花烹制美味,称“五月鲜”。
我小时候并不喜欢槐树,它不像杨树、柳树易于攀爬,槐枝上长满细小坚硬的刺,一不小心,就会扎破手脚。但我每年又盼槐花早点开,摘回家来一筐。母亲放进开水中烫一下,捞出攥团,再把煎蛋剁碎,加进少许精盐、葱花、味素等与槐花团搅拌成馅,将面粉合成糊状,热锅加豆油,倒入适量调好的面糊摊匀,铺上一层槐花馅,再倒面糊抹平,然后两面煎成金黄,嗞嗞地冒着油泡铲出来,趴在锅台边的我急不可待地撕下一块,吸溜着热气添进嘴里,鲜香甜润的味道简直难以叙比。
稍长大,试着自己烙槐花饼,但总不得要领,不是把本应圆圆的饼烙得又扁又长、薄厚不均,就是把里面的槐花烙得“焦头烂额”。母亲说:要用小火,面糊要摊匀,动作一定要快,靠饼热烫熟槐花。按母亲的指点,我烙出的饼虽渐渐像模像样,但味道总不如母亲的鲜香浓郁。
母亲不但烙槐花饼的手艺高超,还做得美味的槐花豆腐:将豆子浸入温水,待泡得粒粒鼓胀,端到石磨近前,把胖胖的豆子一匙匙倒入磨眼,格格楞楞地转动,洁白的浆沫就流出来。淌了半桶,倒入锅中旺火烧沸。凉置到五六十度,会凝出油汪汪的一层表皮,轻轻挑起,就是一张光洁柔韧的豆腐皮,旺火爆炒,柔糯浓香。母亲不会去揭豆腐皮,她说:豆皮是豆浆的精华,揭去后豆腐就会香味不足,还很糟软。
原汁豆浆热腾腾地舀出半盆,边兑温水,边十分仔细地滴卤水,边缓缓搅匀,再让它慢慢静下来,过一会儿,盆中开始出现动感:乳色的豆浆缓缓游移、沉浮,渐渐澄澈起来,清晰可见絮状的豆腐缓缓汇聚,像洁白的蕊瓣在水中生长,朵朵绽放,待略坚挺,捞出浸入冷水。这时,把槐花略烫水控干,油、葱、红椒、精盐爆锅,添水煮沸加入槐花,盛出半碗,把冷水里柔柔颤颤的豆腐捞入碗中。槐花在汤中沉浮,似凝膏玉脂,吃起来温热适中,满口槐花的鲜香滑嫩和豆腐的原汁原味。
离开故乡许多年了,再也没吃过槐花饼和槐花豆腐,每想起母亲的辛劳慈爱和她亲手烹制的清香甜润、鲜嫩爽滑,总让我情思难抑、垂涎欲滴……又值芒种时节,望着缀满枝头的五月槐花,吸汲沁人肺腑的幽香,记忆里张扬无羁的童年,虽经岁月的磨砺却愈显清晰,从心底溢出槐花一样美的亲情和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