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忠路上的章太炎旧居就像一块墓志铭,复原一段家族的记忆,文化的倒影,历史多情的呢喃。
朋友拿来一件紫檀镜屏请我帮忙委托拍卖行转手,小小的一块镜屏镶着下款章炳麟的一张字条,写得标致极了。朋友说是从广州一位旧藏家手里买来的章太炎遗墨。请交大的余博士一观,他读书多,学问博,前几年还参与了上海人民出版社《章太炎全集》的点校工作。三十出头的小余一脸书卷气,看着太炎先生手迹,连说“稀世”“难得”。余博士说章太炎书法,笔画苍劲,笔笔入纸,即便因倔强而有些不流利,也是小疵,一眚难掩大德。
章太炎
余博士最爱讲章太炎的一些小故事。他说,1932年作家张中行在北京曾听过章太炎的一次讲演。张老先生在自己的《负暄琐话》里写了那次演讲是讲世事,谈己见。“可以容几百人的会场,坐满了,不能捷足先登的只好站在窗外。老人满头白发,穿绸长衫,由弟子马幼渔、钱玄同、吴检斋等五六个人围绕着登上讲台。太炎先生个子不高,双目有神,向下望一望就讲起来。满口浙江余杭的家乡话。估计大多数人听不懂,由刘半农任翻译;常引经据典,由钱玄同用粉笔写在背后的黑板上。说话不改老脾气,诙谐而兼怒骂。其时是‘九一八’以后不久,大局步步退让的时候。话虽然以诙谐出之,意思却是沉痛的,所以听者都带着愤慨的心情目送老人走出去。”那是中国近代史上鹤怨而猿惊的岁月,江山梦里多愁,章太炎的一番讲演像一块墓志铭,重重地压在了张中行攻心扼吭的地方。
重庆南路288弄
在去北京讲演之前,章太炎和太太汤国梨在上海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在上海的旧居有三处。1913年,章汤结婚,居吕班路大陆坊(今重庆南路288弄);20世纪20年代初,居贝勒路礼和里(今黄陂南路146弄);1922年夏,迁南阳桥裕福里(今自忠路18弄)2号。前两处居所早已无迹可寻,自忠路的章太炎汤国梨旧居目前正在修缮中。
自忠路,东起西藏南路,西至重庆南路,全长1045米。1901年辟筑,以四川地名命名为雅砻江路,1906年改名为葛罗路。1913年,该路的顺昌路以东段,命名为白尔路,西段则命名为西门路。1936年,全路以在抗战中牺牲的将领张自忠名更名为自忠路。1963年改回西门路。1985年起再次复名自忠路至今。如今的自忠路是上海两百多条都市林荫道之一。
自忠路18弄
章太炎没有固定的收入,一家人住在上海,开销不小。章太炎以写寿序、墓志铭赚钱养家,据说索价奇高。1928年,黎元洪因脑溢血病逝于天津,黎家后人到上海找章太炎写墓志铭,章太炎索万元为酬,当时媒体称为“晚清以来,润格最高的谀墓”。1931年,杜月笙浦东高桥家祠落成,传闻以天价润笔,换得章太炎亲撰“高桥杜氏祠堂记”。能得到章太炎亲撰墓志铭自然不是件容易事,已故复旦名教授顾易生生前有两件事情颇为骄傲,其一是远祖中有唐代著名诗人顾况,此一线文脉绵延而下;二是其母沈莲如,性慈爱,通诗书,去世后由章太炎为撰墓志铭。
章太炎因生前敬慕民族英雄张苍水,表示“生不同辰,死当邻穴”。而如今的章太炎墓,就在西湖南屏山荔枝峰下,与张苍水墓毗邻。这样认真掂量身后荣辱的人,所谓的怪,我想大多只是事事克己的犟。章太炎是怀着愤激和忧虑离开人间。幸运的是,我们这座城市细心地修缮了他的旧居,就像轻轻拂去一块墓志铭上的尘土,复原一段家族的记忆,文化的倒影,历史多情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