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耄耋之年仍身体硬朗,充满了指挥欲望。请钟点工这档子事轮不到我来插手。不过,我对她的方式大为不屑:他们那代人最痛恨浪费,更容不得花钱请来偷懒人。我冷眼旁观,钟点工一来老妈便“贴身陪伴”:人家在厨房里“威猛”,她却泡了碱水在一旁言传身教。石碱这劳什子是啥年代的东西?现在的钟点工用保洁品还要戴副橡皮手套,护手霜抹了又抹,谁肯回到旧时代?所以,我家钟点工的流动频率一直居高不下,不管谁炒谁的“鱿鱼”,我一律胳膊肘往外,站在老妈的对立面。

十日谈 | 十年之“缘”-LMLPHP

老妈90岁那年患上了“认知障碍”,连钞票都数不清了,哪里还当得了家?家里的大小事务只好由我接手了。那天,门铃声响起,知道是服务公司介绍的钟点工报到来了,可就在开门的那一刻,我和她同时愣住了。根本想不到这位十年前被我妈“炒”了“鱿鱼”的阿姨十年后又来了。我哭笑不得,十年一个轮回,咋就又回到了原点?

这位张阿姨倒是坦然,说公司指派她来这个小区、这户人家时,她还在想会不会就是曾经做过的人家?还真是,哈哈哈……

当年,老妈“炒”她的最大原因是出工不出力。老太太总在我耳边叨叨:长一码大一码(沪语:个头大)的人来一次就报怨身体不适意,不适意么在家休养呀,出来干什么活?是啊,十年前身体不适意,十年后只怕更出不了力了。可我是个很好将就的人,走一步算一步吧。

平心而论,老妈如果头脑清晰的话,还是会坚决“炒”张阿姨“鱿鱼”的,连我一个马虎人有时都看不大过去:比如她揩桌面习惯于碰到障碍物就绕行,有次我的充电器没收好,她的抹布居然绕着弯弯曲曲的电线行走。一个充电器不足二两重,提拉一下都不肯?又比如我外出活动时留她在家打扫,她早不早退我不知道,但有一次闹笑话了,我人还没到地铁站,她的电话就追来了,说是鞋子落在家里。这不明摆着我前脚刚走,她后脚跟着离开,急匆匆忘记换拖鞋了。再按门铃也没用,老妈听力不好,无奈求助我了,这算不算抓了个“现行”?

其实,我最受不了她是个话痨。从进门开始,没有一刻是闭上嘴的。什么都是话题,什么都敢发表意见。讲得最多的不外是养生内容,东家长西家短。复述加评论,倒光了才算数。

如果闲时听听倒也罢了,可这个人不看山水,不管你有事没事只要她想说,就在你耳边叽叽嘈嘈。我这时才理解有的朋友不愿请钟点工的理由了:嫌烦!

我曾经婉转地问张阿姨,家里人嫌你烦吗?她一句话便把我打发回去了:他们懂什么,不听我听谁的?这就像一个盛满水的杯子,她是再也装不进有养分的水了。

那天,她妹妹来电说母亲脑溢血住院了,医生开具了病危通知单,还说要做开颅手术。电话这头,她急得直跳脚,大骂弟妹照顾得不尽心,又骂医院只顾要钱。挂上电话后她让我马上替她订一张当晚回安徽老家的车票,还跟我说:我不放心弟妹照顾老娘,这次回去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你们家我不来做了……

我一直纠结找个什么理由“炒”了她,可那一刻我却由衷地替她担忧。一个懂得孝敬父母的人是值得被尊重的。

我,或者说我们母女和张阿姨的十年之“缘”结束了。想到她时眼前便出现了她接电话时急得直跳脚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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