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临池,稀里哗啦“战尤酣”。听电视新闻播报“虹口区138地块居民开始搬场了”没当回事;但听到“岳州路”三个字便急忙把满是泡沫的双手在围兜上抹了抹,坐到电视机前:透过欢天喜地的人群看到有点熟悉的过家楼,老旧的石库门……终于搬了,住那的熟人不知会搬哪去呢?
和岳州路的关系源于半个世纪前。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接到巴掌大的一张粉红通知单:随着社会主义建设的需要,你被分配到上海第一铜带厂工作……厂址:岳州路311号。岳州,那是湖南岳阳的古代地名,按捺不住激动与同学去打探一下。从天水路到岳州路并不远,步行20分钟左右;找到“岳州路311号”门牌时却是个狭窄弄堂,还是同学眼尖,在弄堂口一整排马桶后面看到一块脏兮兮的工厂招牌。马路对面是典型的上海弄堂风格建筑,在一片二层楼石库门里男女老少进进出出。相较于毗邻的虹镇老街连片棚户,这里条件显得好一些。从此20年时间里除去三年半读书学习,保守算算在这条马路上来去16年。
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产业结构调整,昔日岳州路上铜带厂、胶带厂、毛毯厂那些终日轰隆隆的厂房,好像转眼间就变成了高档住宅。曾有一次故地重游,小区门卫严格没能进入实地凭吊那些逝去的青葱岁月;但站在熟悉的“裕大”烟纸店前,依然信心十足地指着马路斜对过位置“那面就是311号厂门口的位置”。更开心的那个邮箱还在,曾有个青工嫌恋爱对象“不大方”,写了封绝交信投入里面;但想想又后悔了,便在边上苦苦守候。等邮局来开信箱了,就要在一堆信里取走刚扔进去的信。但人家说不行,怎么证明这封信是你的?小青年急眼了,一把撕开信封把信纸给人家,然后大声复述一遍,然后问“讲得对吗?”围观人们哄堂大笑,恋爱关系成功维持。
当初厂里不少职工居住在这几条弄堂里。轧机出问题了,只要叫一下住在附近的“大法师”片刻赶到,三下五除二解决问题;如家中有人生病或要搬啥东西,正在上班的也立马现身,还会顺便带来几个人手;人脉广的还叫上卡车司机,一部“专车”已经停在弄堂口了。那里没有卫生设备没有煤气更没有空调,每到夏天弄堂里、岳州路上乌泱泱一片乘凉的人们,正上班的碰到纳凉的赤膊兄弟就在边上聊聊天啃块西瓜,或者在门房间天南地北地胡侃一通,然后蒙头蒙脑溜到浴室洗把澡,顺便带桶冰冻酸梅汤回家。说水乳交融,一点不为过。
翠花、秀英、富英,志平、家俊、小妹……回忆起在那居住的熟人,一个个鲜活的面孔从记忆深处走来。但当年没这么亲切,有拍过桌子骂过人的,也有撸袖子拉领口打架的,也有闷声不响但也无甚作为的;其实都是巴巴结结过日脚的兄弟姐妹。想起那些年那些事竟是那般栩栩如生,只是挥了挥手,三十多年过去了。
翻翻历史档案,早年岳州路还有声扬小学、心福庵、耶稣堂、酱园米号药店存衣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再往前,1937年“八一三”抗战爆发,8月19日我军从闸北、虹口向杨树浦、汇山码头攻击;下午五时“国民革命军第87师左翼前锋突入杨树浦租界至岳州路附近。”这里想必炮火连天。这次138地块里的同庆里、天厚里、永兴里、安乐里……即便是后来所造,迄今也80余年了。
收住胡思乱想,翻开有点泛黄的通信录,拨通一个个号码:
“恭喜啊!搬哪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