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春天是短暂的。似乎一过清明,夏天倏地就在眼前了。算来我到M医院治疗有一年多了,渐渐地和所有的医护人员都建立了一定的感情。至于那些同病相怜的病友,其感情就更不用多说了。
现在的大医院,都有从各地前来进修的大夫。M医院也不例外,我在医院治疗的一年中,就曾见过五六位实习大夫。去年10月,M医院来了一位福建的实习大夫。开始,我们并没有过多的交流。一天,我带去十几张由我编剧的话剧票,问几个护士、大夫谁有时间看,剧场就在医院附近。原本,我想带十几张票就可以了。哪想,刚一张罗,那票马上就被几个护士抢光了。这时,几个病友也提出要看。我说,如果大家非要看,明天后天晚上我去剧场门口,到时找工作人员带你们进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转过天来,晚上七点多一点,我就来到剧场门口。看着许多熟悉和陌生的面孔鱼贯而入,作为编剧,我非常地惊喜。有几个年轻的朋友还专门买来鲜花向我祝贺。大约快到七点半,也就是话剧即将开演时,我看到剧场门口还站着几十人,他们的表情十分焦急。那一刻,我很想找到剧场的经理,希望他能大发慈悲,能让那些人都进去。我甚至想,实在不行,我出钱买些票送他们吧。
就在我陪最后一个朋友要进入检票口时,看到门口花篮的旁边站立着一位穿着黑裙的女孩,她小声地叫了一声:红老师!我一怔,在昏黄的灯光下,定睛一看,原来是在M医院,具体说是我所在病房实习的那个来自福建的大夫玲玲。我问:你怎么来了?玲玲说,我也想看你编的话剧。我说,好呀,那赶紧进去吧。玲玲见我如此,有点犹豫,说,我没有票。我说,昨天在病房你怎么不跟我要呢?玲玲说,我刚来实习,跟您还不熟。再说,有那么多的人都想要票,我怕您为难。
玲玲是个未婚的女孩。她家在福建闽西的山村,大学毕业,她应聘到一家医疗机构上班。在病房里,她不怎么与别人多聊天。我虽然没怎么与她过话,但她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质朴。我问玲玲就一个人来的吗?玲玲点了点头。我说,马上就开演了,你跟我进来吧。
我和玲玲刚坐下,戏就开演了。演出中,玲玲就像她平常那样,你不问她什么,她绝不多说一句话。就这样,在演出结束后,我和导演、出品人等谢幕时,我对玲玲说,你帮我照几张照片吧。玲玲嗯了一声,就在原地摆弄起手机来。谢幕后,本来就该散场各自回家了。可是,几个领导来了兴致,非要和我们编创人员一起讨论剧情。无奈,我只得示意玲玲她可以先回去了。
转过天来我到医院治疗,我和玲玲加了微信。我问她对话剧印象如何?玲玲说,不好意思跟您说,长这么大我是第一次看话剧。以前在农村只看过县剧团的一些小戏,后来到城里上学,也没有机会看话剧。过去只听说过北京人艺演过《茶馆》《龙须沟》。我说,我从小也在农村长大,我第一次看话剧也是到城里工作后。不像我女儿,五六岁就开始看话剧了。玲玲告诉我,她这几天还想再看一场,如果有可能,她要叫上在北京打工的表妹。我逗她,你有几个表妹呀,都叫来吧。玲玲很兴奋地给我发了个表情。
结束跟玲玲的微信,我的内心不都是喜悦,更多的是惆怅。在我的这部话剧演出前的半个月,我曾经给我的小学群、中学群发布过演出的预告消息,希望他们能走进京城的大剧院。可是直到演出前,也没有一个同学跟我联系。我知道,打我从小生长生活的东郊农场,到剧场虽然开车只需要四十分钟,可这四十分钟却仍然是城乡差别难以逾越的一道坎。尽管我的同学、发小大都是拆迁户,他们兜里有的是钱,他们宁可花几十万元买一套组合家具,或卖一套房去买奔驰汽车,甚至换两三个媳妇,无论如何也不愿或者是不想走进城里的大剧院的,即使是我写的戏,题材是我的家乡。
春节过后,我的戏因为疫情暂停演出。原想,等春天过后,北京的春天毕竟是短暂的,一切都将书归正传。可是,为了疫情不再出现,从中央到地方依然高度警惕,严防死守,任何文艺演出场所在相当长的时间仍然不能演出。而我在医院结识的实习大夫玲玲,五一过后就该回福建了。
分手那天,是春天的黄昏。那一刻,她不再是穿着防护服的医生,我也不是躺在病床上接受治疗的患者。我们就像一对兄妹,彼此相望,我们什么都想说,又什么都说不出。我说,下次来北京,我请你看我新写的话剧。玲玲说,下次,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说到这里,玲玲哽咽了。我拍了拍她的肩,说,只要有信心,一切皆有可能。让我们在心里永远互相祝福吧。
玲玲走了。她是在春天的黄昏走的。我要谢谢她,她不仅看了我的戏,还期待着看我的下一部戏。其实,一部戏就是一次人生,就是一次希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