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织补哥和织补姐来到上海,他们一样样、一遍遍地练,直到编织出平布的经纬线,熨烫后新旧难分。
马路上排长队,时下不常见,即便有,你还得想想这是不是托?不过在江宁路上的绿杨邨买20个限购的菜包,排队等上一小时,那是真的。队伍里的“老克勒”有时会招呼大家横着排,让人行道还能走人。队尾的人会见到路边居酒屋边的屋檐下,小凳上坐着一位大姐。走过的人再多,停下或不停下,拎着菜包或没有,她都低头摆弄着手中的针线。“老土地”们都知道,她是织补师。
当年我进出办公室,常会走过这里。有次背包脱线什么的,麻烦过大姐,就算认识了。只要是“上班时间”,总见她在。中午时分,晒在骄阳中;大雨倾盆,大姐站起来躲雨,小包靠在最里面的墙根。小包里放着的是织补好、客官当天要来取的衣物。她不挪位,这是老顾客的地标;她也不缺席,免得口口相传而来的新顾客找不见。
有天我路过,见她正用特别的钩针在补一条灰色围巾,就站下看看。来了个老外女孩,拿一件亮绿色的毛衣要补一个洞。大姐看了洞,又翻看了衣襟和袖口的反面,开了个价,还想说点什么,但犹豫。我就当了回“过路翻译”。女孩显然觉得价钱贵了,她把毛衣按在胸口,没说话,也没走。
大姐只管用钩针干活。我问,这围巾也是一个洞吗,她说是两个洞,昨天织补、熨烫好了一个。她递给我“找找看”,我真找不着,大姐指点了,才勉强看出一些新的针脚,竟与原件贴合。我俩说话语速快,方言混杂,女孩不能全懂。我就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一遍,也把围巾递给她细看。而大姐本来还想说的是,因为找不到毛衣反面有可以拆下的多余毛线,补洞需要去配同样颜色质地的毛线,如果自家的库里没有,就得满世界找,很费时间。
是的,你猜对了,女孩听完就将毛衣交给大姐织补。我帮她和大姐约了取回的日期,互留电话。她告诉我,自己来自希腊,毛衣是一年前出发来上海时姨妈送的,从小姨妈就疼她。我赶紧岔开话题,因为她眼圈已经发红。
后来我就走了,想想好笑,活像个托:偶然站在摊边,问个奇怪问题,递上现成物证,撬边支持报价,俨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我找大姐缝补背包,该是十多年前了,当时她给了张名片,好像还有个连锁地址。名片一时找不到,我的办公室也搬了,我就特地过去一趟。“还认得我吗?”“当然。”“织补小包换滑轮箱了。”她笑笑。我说起名片上的连锁地址,她说她老公一直还在那里,梅川路兰溪路口。
我真的找到那里去了。丁字口,医院边,人很多,车乱停。我根据衣着、提物、走路是否匆匆,一眼找准了一位“老土地”。老哥对织补人了如指掌:不要过马路,路口左拐,在第一座居民楼的门洞里。
织补哥姓胡,二十年前他们夫妻来上海。安庆老家的人,可能听都没有听过有这样一行;而自己干上,纯粹是为了有饭吃。现在算是结果不错,在家乡盖了房,还供儿子在安徽上大学。
问起怎么学会织补,大胡感恩连连,“靠师傅带,自己学不会的。”的确啊,各种面料,软硬粗细,拉伸收缩,都得熟识;各种织法,手织针织机织,都得看懂,还会模仿编织出来。一样样、一遍遍地练,直到有一天编织出平布的经纬线,熨烫后新旧难分了,师傅才认可满师。
要是分一二三级水平,你几级?“我想,能织补的我们都能做吧。”有徒弟吗,谁来接班?“谁会来做,挣不了钱的。我们在曹杨新村租房住,刚够吃用开销吧。”真还有织补的活吗?“真有。远道找来的,好多是客户特别喜欢的东西。”
大胡的座位,其实是在元祖食品店的卸货通道里。这时有送货车停靠,他就把椅子挪出来避让,椅背上贴着我没找到的那张名片。不过现在,这家夫妻“连锁店”也用微信来联络客人。因为大姐姓何,微信号就是“何乐不为=织补”,名字挺不错,是不是她儿子给起的,我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