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认识毛君时安,是大约四十年前在延安西路238号文联大院。那时新楼尚未建,忘了是什么活动,中午有原始的盒饭供应,女作家王小鹰也在,大家就露天共餐,嘻嘻哈哈,东拉西扯,就中就有尚不太著名的毛君,饭量比别人大,有谁吃到一半,说,排骨谁要,他反应迅速,遂落入他口中,给我留下深刻的好印象,平实、热情、话多、嗓子亮。

后来我才知道,出身寒门的他,最为节约。他和小鹰都出自恢复高考后最早的本科大学生,系出华师大徐中玉、钱谷融门下。时安是家族第一个名校大学生。一毕业即分配到当年人人瞩目的科研机构,当然也稍有周折。近见他手机微信上有几句抄来佐证他之得于时得于人的幸运:“今天和当年社科院哲学所老同事去看望陈超男。当年社科院拒绝接受我,是哲学所美学室蒋冰海收留了我。超南和我是同事,他是著名版画家陈烟桥先生的大公子,超南出自复旦大学哲学系,举止谈吐极有修养。他比我大7岁,对我的种种不妥,总是像个兄长在宽容之余,和风细雨地一一点拨。”毛君是个感恩不忘旧的人,这也许是他获得诸多师友并在仕途一帆风顺的要因吧,陈公病榻前的话,他说的真诚真切,也终不忘“青蛙小时也有尾巴”的难得之意。

说起他的文章,我曾言时安文思如涌,洋洋洒洒为民为国立言,书一本一本地出,文集一出一大摞,我是不会当面恭维,转身又弃之的。要言之,他的文章当属“主流”,因为他之立言皆出自一个出身穷街得于时而穷困奋斗的一己切身体味,他的立场主导了他的观点和才情、诗情。

我曾观《易》至习坎句云:“有孚维心,亨,行有尚”,便偶然思及时安的文字,颇有切合处也,可一乐。有听他说起,其布衣时,曾为木工、车工之作,这倒有点像他一生激赏崇敬的连环画大家贺友直先生了,困厄时的匠作往往预兆后来成功的垫子。那么,时安的学养底子又来于哪里呢?老大不小苦读于华东师大,珍贵的四年是他起飞前重要的大趸,其要复在他遇到了好同窗好老师,就中以徐中玉、钱谷融二位为最。虽无师可以自通,然时安还是终生以师为训,并善于从乃师处汲取精诚精要。二位老学人我也有幸识得,偶或与时安共对师座,目睹他对师尊的真情流衍,恭焉敬焉之状如小学生,情致真纯切切,还是令我动容,师道之存在时安身上是具体而微的啊,且这股情致和目下稀缺之德是愈久弥深,如醇酒佳酿然。且以玉公而言,时安那些情真意切的文字,二十多年间我拜读过多篇,徐公80岁他著《活出生命的意义》100岁是《忧患年代的精神坚守》100岁后有《“为他”的人生更有意义》去世后则有《行动充实着他生命质量》等长文,皆各有迭进,无年年把旧帽端出之陋语。对象终一而情则久之愈烈也,绝非滥情的空话,完全可以作为当下学子尊师作文范本。徐钱二师,或方或圆,或约或博,我们皆足以在时安的文字和行事中寻见影子也。钱公说“文学是人学”,那么验诸弟子时安之为人行文,足可信然。当然时安也有烦人处,他曾恳命我为他老师的大寿作图,好像不止一回了,我则姑念其一片赤子之心,只好快乐地被他差遣了,我坐在寿堂之下,见老人家受时的微笑,心里倒也喜欢他布置的这种作业呢。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重道尊师的时安君,也颇有一些让我讶怪的小资情调逸出,甚而荒诞沉迷得颇有几分呆傻的可笑也夫。譬如他之某些类似蒲翁笔下石清虚似的恋物癖,与虽算不上标准意义上的藏家,品却是不下呢!几十年来我几乎没有共他在马路上闲逛过。有一次却不知为什么二人就不期来到了豫园的文玩市场,我是真正的胡走乱看毫无目的,哪想这厮倒是直奔主题,原来他早相中了一福建石商的一块湖蓝石章。他又高兴地说于我听,这是寿山花坑,颜色俏,体量大,不易见。但见他低声下气却如老友说古似的和那年轻精明的老板推心而谈。最后宝贝落入他的囊中。价钱不菲,但和平商议到最低价。后来我也留意过,恁般大小恁般通透的却至今未遇。其精明和识宝,直可一叹一赞欤!他还有一块大西洞的老坑端砚。方广尺许,高约五分,一块未经雕琢的素板,沉静端庄,石品沉潜丰瞻。2004年,他说动莫老板得以自己难以承受的价位拿下,且是分期付款。何其令我生妒也么哥啊!现今这方紫和那块蓝都密藏在他五彩昭昭的玻璃柜子里,他每每得意地自我陶醉地嘟囔道,哪能啊,哪能!我又能“哪能兮”!只是一旁呆看着他的自得而已。

我心里想,好一个毛君,你真是得时而安者。因为他永也是昂扬并快乐着,近四十年了,竟从未从他嘴里听到半点牢骚,这不也是一种盛世达人的境界吗?不熟悉他的人,看到他满足,他幸运,他开心,他幸福。其实他是把忧伤和忧思深深地掖着、藏着。他身上还存着青少年时期血传身受的底层百姓的自然自发的义教,心底里善就不会涤尽,手中的笔也就籍此致用报效助人,也在其中体味成就、力量权利和光荣。他有点宋公明的“义”,面对现实和不易,毛也会生出点类似早期林冲的小心机巧,人不可能只是平面的素纸,社会和经验将纸折起来才成各种立体多相的形,才真实;这些验诸他的行,他的文,似乎也顺理成章吧。

谢春彦:散志时与安-LMLPHP

就我所见,他的文主要是论,论文论戏兼及美术,论政论时则稀,他的文我写不来,也绝对写不出,却是佩服此类让人能欣于接受的正能量主流文章,不乏对文化的深层思考,尖锐而切中时弊的批评。诚真正大不易者。我从心底里服帖,也自愿继续与他讲说讲说,讨教讨教,玩笑玩笑,随着他看不俗的白戏,煲煲电话粥……

啰嗦得过分了呢!且打住吧!

06-19 1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