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代,特别期盼着过端午节包粽子和吃粽子。记得读小学时,每逢端午节,奶奶给我角票,让我到苏州河边停泊的船上买粽叶。买回粽叶后,她开始用两个大脸盆浸泡糯米和粽叶、马莲。几个小时后,干巴的糯米变得晶莹剔透,粽叶也有了水润的感觉。奶奶坐在小凳上,手里摆放好粽叶弯成漏斗形,用调羹把糯米盛到粽叶里,放上几颗红枣,压实,细细的流水从粽叶里流淌出来。她那布满青筋的手灵活地把粽叶左折右弯,糯米被包裹得严严实实,随后从嘴里抽出一根马莲,绕着粽子紧缠几圈,一只三角形的粽子变戏法似的做好了,翠绿的小三角,像一件工艺品,精致美丽。
包完一大堆粽子,见缝插针般地放入大锅,加满水,开始煮粽子。我早早候在厨房里不停地掀盖,急等着尝鲜。于是,就弯着腰,特别卖力地挥扇子,把煤炉里的火生得旺旺的。粽叶和糯米的清香慢慢地飘散出来,弥漫了整个厨房。粽子刚一开锅,我便猴急地捞出一个,烫得把粽子当皮球扔上扔下。
1967年端午节那几个粽子,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这年端午前夕,父亲被打成了走资派,这年奶奶也没心情包粽子。
翌日傍晚,我趴在窗台上,羡慕地望着小伙伴们在小巷里玩耍,见路灯下的小伙伴手里拿着粽子“狼吞虎咽”,我默默地咽着口水,心里好生羡慕。
突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一下,两下……我们好害怕,家里已好久没人串门了。奶奶迈着小脚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警觉地问:“谁?”“我是晓明。”尽管声音很轻从门缝轻轻钻进来,但那熟悉的口音,一听便知是6号底楼的吴晓明,悬在心上的沉石才坠地。
奶奶打开门,见她递给祖母一箩筐粽子,悄声说:“舅妈让我送来的。”说罢便消失在漆黑的楼道里。奶奶迈着小脚回到屋里时,我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粽子狼吞虎咽起来,白嫩嫩的糯米,还热呼呼的,里面的肉馅特别鲜美,那么有味!吃完后舔干净粽叶上的糯米,吮着大拇指,真不过瘾,又拿起另一只吃了起来。
我拿着剥开的粽子,问道:“奶奶,你咬一口,真好吃。”她呆呆地坐在床边,不停地抽烟,游动的星火一闪一闪。奶奶摇摇头:“不吃。”说罢,两颗泪珠涌了出来,在月光下亮闪闪的。我从未见奶奶流泪,吓得放下粽子,不敢出声。奶奶嘴角挪动了一下,喃喃地说:“你吃吧。”我不知怎的见大人伤心,也哭了起来,边咀嚼边流泪,清香的糯米合着苦涩的泪水咽到肚里。
淡淡的月光泻在淡窗帘上,斑驳的叶影在淡蓝色的窗帘上描着静默的影子。忽然觉得那窗帘上的叶影颇似有棱有角的粽子,倏忽又觉得更似山东老乡吴家舅妈那双粽子似的小脚。
每年都过端午节,也吃过各种各样鲜美的粽子,但是1967年的粽子给我的印象最深刻。这不仅仅是几个鲜美的粽子,而是品尝到了人间的善良和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