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县城生活,最大的好处便是能吃得各种“时令”。即便是水果,那也都是新鲜的,带着田野和泥土的气息。春天的苗苗子(覆盆子),勃发粗壮,路边山脚到处都是;秋天(最好等到霜降后)的野生猕猴桃,深山老林的角落里,往往一树一树挂满了,这些,城里人都吃不到,而生活在小县城的我们,常有乡下的亲亲眷眷,会在山果成熟的时候送些来尝尝。

这几天,杨梅已经落市,天气越来越闷热。晚饭后,夫人突然提起,“老家的西瓜快熟了吧?”

快了,快了!“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再过一个月,老家西瓜的甜味,就会满村子飘荡。

十日谈 | 农历六月,静等瓜熟-LMLPHP

在这样的季节下乡,随便走进哪户农家,主人都会捧出已在井水里降过温的西瓜,对牢瓜蒂和瓜脐,“咔嚓咔嚓”切成月牙状,告诉你这是自家地里种的。这时,你大可不必客气,哪怕吃相难看,满脸沾上瓜瓤。

宋末,严州知府方回冒着酷暑到辖区体察民情,老百姓也是用西瓜如此这般招待他的。我老家的西瓜,个头略小,外观如青玉,条纹清晰,它们都产于海拔600米的高山上。山上土壤沙性高、腐殖质多,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这些西瓜就具备了它们独特的风味:皮薄、瓤红、籽少、味甜、汁多。方知府是个诗人,品尝完,意犹未尽,写下《秋大热上七里滩》一诗,其中一句道:“西瓜足解渴,割裂青瑶肤。”

皮肤如同“青瑶”的西瓜,只能长在山上。老家从什么时候开始种植,没有明确记载,但我们可以从现存的《桐庐古诗词大集》中找到一些信息。晚唐,桐庐诗人方干喜欢游山玩水,某日,他来到一个叫溜岩的僻静之地,看见一隐者悠哉悠哉,侍弄房前屋后果树,便有了《题县溜岩隐者居》,诗云:“却用水荷苞绿李,兼将寒井浸甘瓜。”大山深处,荷叶包李,井水浸瓜,你的口水要流出来了吧!

瓜熟时节,小县城里的人习惯吃山西瓜。市场上卖的,家里存的,饭店里吃的,一色当地山西瓜。偶有乡下亲戚朋友送来一麻袋,足够一家子吃上几天。城里没有水井,存放在冰箱,怕吃了伤胃,家里要备只大塑料桶,最好寻来山泉浸着。早上出门,挑一只山西瓜放进桶,灌满山泉。晚上九、十点钟,晚饭消化得差不多了,一家人切开那浸在冷水里的瓜,尽享天伦。在我家,女儿喜欢一手捏着手机,一手拿着勺子,一勺一勺舀着吃,一点不像三十来岁成年人吃瓜的样子。夫人一瓜多吃,切半个给女儿,剩下半只榨汁给我。停下键盘,喝一口西瓜汁,我灵感仿佛一下子又有了。

去年7月,有幸陪同省作协臧军、曹启文、陆春祥一行赴老家采风。当晚,得知鲁迅文学奖得主陆春祥回故里,民宿主人一定让他留下“墨宝”。推辞再三,大家决定“合作”一把。陆春祥老师在四尺宣上写下四个大字:“六月收瓜”。曹启文老师多才,廖廖几笔,一只西瓜跃然纸上。线条老辣,不落窠臼,几分老树味道。见纸上尚大量留白,几位老师让我题个跋。说实在的,我当时并不知道“六月收瓜”出自汉乐府诗,只是根据陆老师建议,恭恭敬敬写上“三月蚕桑,六月收瓜……”来了个狗尾续貂。

六月收瓜,静等瓜熟。

07-12 18: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