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人讲,亭林挺灵的。我觉得最灵的是复兴东路的那棵松,全上海的树数它年岁最大。
我们去的时候,古树周围正在整修。镇上领导说亭林镇政府的房子是全上海最破的,树呆的地方比政府好。人不如树过得体面,太难得了,不由得心生敬意。
看树的路上遇一石柱,像过去的拴马桩,旁边立着保护牌,上书“宝云寺旗杆石”六字。寺早已不在,石柱、石阶、石桥完好,可见石头的坚韧和硬朗。宝云寺门前有条河,为五溪汇聚而成。河在,寺却不在,只有一段檐下的木雕和阶前的青石。
古松园外有一段文字:此遒劲罗汉松系元代著名文学家杨铁崖手植,故又名铁崖松,距今已六百余年。同行的蒋先生说,相传杨维祯到亭林寻访顾野王遗址,正逢六十寿辰,东道主设宴为其祝寿,酒酣兴浓后欣然去庭园亲植罗汉松一棵,以志寿庆。几经战乱,灾害频袭,树干受损仅剩半株,古松依然满树葱绿、枝繁叶茂,傲然屹立成景。旁边有一株厚壳树,巍然挺立,不歪不斜,像年轻小伙子搀扶着耄耋老人,一扶就是百余年。我问是谁栽的?说是顾野王后代同善堂堂主顾澜所植,代自己为其守护。这也是一种尊老,一种孝道,自己抽不开身,陪伴不了,种一棵树为其了却善行。老伴问为啥现在还未发芽?回答是年成好就展枝早。物候的世界,树不懂,我们也未必懂。
围着古松转了三圈,古松不是一般的古,而是真正的高古,上半身如祥云停靠,我们只能仰视。下半身黑得油光,铁骨铮铮,虽然没有上前抚摸,也会感觉到化石般的硬度。活着的部分不足三分之一,这多像古代文人的骨气、气节以及宁折不弯的禀性。罗汉不是一尊佛么?我只在此处朝拜了几分钟,就有五官舒朗、六根清静之感。
我向来喜欢树,一生中写过十几棵古树,觉得喜爱植物或把植物当朋友的人,内心会有一股静气,言行举止会有一种骨气,自己也许并不在意,别人会发现你的不同。再热闹的景点,只要有大树,我都会停下来观望,礼敬三分。树与文字,成了我无法改变的爱好和习惯。
如果说古松是一管笔,一管秉笔直书的巨大铁笔,那不远处的读书堆就是一卷雄文,一本奇书。顾野王晚年隐居在此,结草筑舍,读书修志。大寺山原高十丈,占地数十亩,树木浓密,几经砍伐,主峰曾被取土填河削平,后经保护成一座土丘。王安石有诗曰:寥寥湖上亭,不见野王居。平林岂旧物,岁晚空扶疏。自古圣贤人,邑国皆丘墟。不朽在名德,千秋想其余。诗中的野王居,就是我面前的读书堆。书堆无书,只是一个象征,一种精神遗产,它的存在远非几间房舍、几个书斋所能比拟。
我仔细打量这一堆意义非凡的“书”,透出一种古寺禅院的静好,上面的花草树木正盛,如恣意狂放的书法,每一笔我都生疏,每一画我都读不懂,每一本我都不知多重。这都影响不了我的好奇,我的敬重。
书山有路,多走有益。书堆有形,价值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