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桃醉-LMLPHP

水果店木格子斜面上摆满了桃,如看台上排排坐看球赛的姑娘。肉肉的脸,白里透红,阳光下,绒毛轻轻,一个个新下枝的鲜嫩,见了挪不动脚。听周董歌里唱:“她的粉嫩清秀的外表,像是多汁的水蜜桃谁都想咬。”张恨水的夏日书房喜欢清供“红嘴桃三”,他说自己不喜欢吃水果,不妨碍陶醉在桃的好模样与芬芳里。

天热没什么胃口,从冰箱取一个软乎乎的水蜜桃,撕落皮,如揭开一只水果罐头。手捉着送嘴边,轻咬一口。剥掉皮的桃,滑溜,第一口不能心急,若咬猛了,手里的桃受力大,保不住“啪”掉地上,眼巴巴看果肉飞溅,只能心里哀叹。—小口稳稳咬下,水蜜桃如坝儿决了口,汁水顺着手心能淌到胳膊肘。果肉在嘴里稍稍翻动,化成一嘴琼浆,甜润不腻喉。这样的味觉经验,相信许多人都曾体验过,并非文字渲染。

夏天,最过瘾的,是看键盘侠在网上展开一场桃子软硬之争的交锋。硬桃党认为,每咬一口软桃,都好像欺负它,嘴角手心涕零不已,惹不起,还躲不起?喜欢软妹子的则抱怨,硬桃明明有娇滴滴的嫩脸,内里硬生生,是给牙齿上刑吗?作家黄爱东西肯定是软桃的拥趸,她言之凿凿地说,桃子不软叫桃子?那不如去吃个苹果。钱锺书先生是无锡人,家乡的阳山水蜜桃是出了名的,他可能有过吃水蜜桃吃得稀里哗啦又欲罢不能的经历。《围城》里写方鸿渐吃桃后,两手两脸都挂了幌子,可见狼狈的。苏小姐适时拿出自己手帕相帮擦拭,暧昧不清地,“方鸿渐良心上越来越添上一份向苏小姐求婚的责任”。水蜜桃好吃,可见也是有压力的。

自己说不上对哪种桃更钟情,属于骑墙派,甜就好。以为,软桃开启的是水果模式,适合单纯吃。脆桃比软桃可塑性强,除了啃着吃,切片,可夹三明治,从蛋和火腿片常规套路里旁逸一道清新小径。也能与柠檬做成爽口的冰饮。将桃子掰开,去核,果肉上撒一几粒黄油和糖,烤八分钟。桃子烘烤后味道会凝缩,如一朵蓄了馥香的蓓蕾,绽出满舌灿烂。

前几日,西安画家周红艺先生给我寄了几瓶酒。他给酒厂朋友画了几张标签,对方送了他桃酒若干。他说,这酒适合女生喝。一看,高高瘦瘦的磨砂玻璃瓶上,有一朵水粉的桃花开着。酒体美艳,如荡漾的液体粉钻。打开,飘出撩人心魂的醇香。红艺说,浙江画家陈老莲传世的《隐居十六观》,其中第二观就是“酿桃”,合的是宋代诗人刘辰翁一首《金缕曲》词:“闻道酿桃堪为酒,待酿桃、千石成千醉。春有尽,瓮无底。”刘辰翁与陈老莲,都是会有滋有味欣赏平凡事物的人,他们拥有一个在名利场上左右奔波、虚与逢迎的人领略不到的悠然世界。好个“春有尽,瓮无底”。果实的生命终止了,它的气息依然替它们在世上好好活着。好比人不在了,留下的文字和艺术还一代代慰藉人。我们的日子,从“桃”醉一夏,到日日“桃”醉。这叫人感动。于是,珍惜。

08-29 0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