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咿咿呀呀到一个个音的困难吐字,再到如今一口气说8、9、10个字,孙女用了三年时光。按理说“神兽归巢”马上到幼儿园了应该欣慰,但为“说点啥”平添“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烦恼。
说起来,为小孩的“说”费力不少。先发愁“咋还不开口?”后担忧“怎么说得如此结巴?”等听到一口半文半白的普通话了,特意教三个上海方言“瓦忒了、麽埋了、小辰光”但效果基本为零;故开始着急:“怎么不说上海话?”一同遛娃的熟人宽慰说语言环境如此,着急也没用。
我们牙牙学语时由湖北来的奶奶带大,楼上有“苏州好婆”,隔壁有“绍兴夯郎头”,过街楼还有“宁波阿娘”,工作后学得一口乱真的高邮腔……语言环境也说不上如何纯正;但若不会说“阿拉伊拉侬……”买根葱都会有点难。作为用上海话思考、成长的一代,尽管已是夕阳余温,仍有底气、有自信教授最市井、最流行的上海话。与人聊天常谦卑地自我介绍“本人不才,粗通四国语言”,随后扳着手指说:“吴国的上海话、楚国的湖北话、越国的宁波话、源于魏国的普通话。”人家推推差点掉下来的眼镜应道:“客气,本人粗通五国语言,其余听起来再说。”两人相视而笑。
上世纪八十年代,大流通带来大市场。为做四面八方的生意,商店柜台有块小牌子,上写“我们能说普通话”。大市场加速大移动,蹲在弄堂口吆喝家乡土特产的摊贩做大了,搬进来成了邻居;也有本地大龄困难户盯上孤身打拼的外地寡妇,又有不服陈规陋习闯荡大上海的农村姑娘找到一家好人家栖身的。里弄干部起初还统计哪几家有“外来媳妇”,开个会学学上海话和风俗规矩。很快外来媳妇中本硕博学历的越来越多,留洋的外来女婿也稀松平常。开会时你说一句人家能说一小时,干脆,就让他们当居委会主任吧!
再以后,往日的乡野农田处处可闻刮拉松脆的上海闲话。宏观上,“陆家嘴说英语、内环里说国语,外环外听沪语”,渐成顺口溜;微观上,到菜市场从测体温进门到拎着买鱼送的小葱出场,全程不用说一句上海话。想起一句老话,“菜篮头里看形势”,放在这里蛮合适。
脱离市井,大概就是沪语的“任督二脉”,但欲打通却非一日之功。语言传承行之于口,传之于文, 前者要面对面、手把手地耳提面命,远比后者在文牍之中纠结词义与音准统一重要很多。不信,翻翻林林总总的上海话“宝典”“字典”,总有隔里隔生(就是“隔靴搔痒”的意思)的味道,而沪语培训班总有门庭若市的喧闹。
绕半天仍未回答,“小人说不来上海话”怎么办?
要么强势塑造,精心“校路子”。譬如戒尺高悬,每天背“金陵塔,塔金陵,金陵宝塔十三层……”背得出吃鱼肉,背得好有点心,小人作兴会说点上海话。就怕没几天,面露愠色的亲爹亲妈接走孩子,隔手花大价钱送沪语培训班“提高素质”。
要么无为而治,顺其自然。因为无数人多少年在这块江滩上打拼,让上海话成为上海人的标志。只要保持吸引全国、全球人才的能力,上海话仍会更生机勃勃。而每代人都有独特的交流渠道和方式,当长辈的能说就多说点上海话,让小孩能听不能说比不能听也不能说就是个进步;厚积薄发,说不定哪天就能听又能说了。
想明白了,对小孙女说:小宝贝,大人就说上海话,你爱说不说总会说。(陈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