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白俄罗斯局势持续动荡，部分民众质疑大选结果，与此同时，西方国家频频向白政府施压，那么，作为白俄罗斯亲密盟友的俄罗斯如何应对？白俄罗斯局势将如何发展？本报特请上海俄罗斯中亚东欧学会理事张耀做详细分析。
张耀
大选结果受到质疑 各种矛盾集中爆发
问:此次白俄罗斯大选结果为何受到质疑？民众的主要诉求是什么？
答:8月9日，白俄罗斯举行新一届总统大选，白俄罗斯官方宣布从1994年就担任白俄罗斯总统至今的卢卡申科在选举中获得80%以上的选票第六次当选白俄罗斯总统。选举结果一公布，在白俄罗斯就开始引起各种不满。白俄罗斯的反对派认为选举中存在大量虚假投票和任意计票等作弊行为，随即在白俄罗斯各地组织了多次大规模示威游行。8月23日，示威民众还包围了白俄罗斯总统府，卢卡申科总统全副戎装手持AK自动步枪乘坐直升机转赴其他地点。
白俄罗斯此次选举之所以引发大规模抗议活动，是白俄罗斯社会各种矛盾多年积累的反映。1994年卢卡申科成为白俄罗斯总统以后，白俄罗斯的社会经济发展在前苏联国家中相对比较稳定，经济增长一度达到2位数，这也成为卢卡申科长期执政的主要基础。但是卢卡申科的长期执政尤其是白俄罗斯国内反对派认为其还有培养自己小儿子当接班人的趋势也引发了一些不满情绪。今年新冠疫情的暴发对白俄罗斯而言犹如一次黑天鹅事件，由于卢卡申科政府出于保持经济运转的需要对疫情并不十分重视，甚至一度戏称疫情为“新冠神经病”，白俄罗斯的各种经济活动和公众活动都没有受到限制，5月9日的胜利纪念日阅兵也照常进行。目前，不到一千万人口的白俄罗斯的确诊病例已经超过了7万例，开始对白俄罗斯经济和公众生活产生消极影响，民众对卢卡申科政府的不满也日益增长，因此此次大选前卢卡申科的声望已经大幅降低。
出于地缘政治考虑 西方国家频频施压
问:西方国家为何要频频向白俄罗斯政府施压？有何具体动作？
答:自从卢卡申科担任白俄罗斯总统以来，总体而言其与西方国家关系并不顺利，尤其是近年来美欧一直就白俄罗斯的所谓民主人权问题对卢卡申科和白俄罗斯进行指责并实行各种制裁措施。此次选举后，白俄罗斯局势立即引发了西方国家的一系列举措。
首先是美国、欧盟都宣布不承认选举结果，指责白俄罗斯政府对示威民众“过度使用暴力”，向卢卡申科政权施加各种压力。波兰和三个波罗的海国家提议在白俄罗斯建立一个全国委员会，以推进当局与反对派之间的对话。美国国务卿蓬佩奥13日表示，有必要在国际观察员监督下举行新的白俄罗斯总统选举。8月19日，欧盟国家领导人举行视频会议讨论白俄局势，重申欧盟“不承认选举结果”，要求白俄罗斯政府立即无条件释放非法被拘人员，保护非政府组织和反对派人士的人身安全，对所有滥用武力的指控进行全面和透明调查。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还宣布，欧盟将对白俄罗斯“相当数量”的个人发起制裁。
图说：白俄罗斯明斯克抗议活动现场。反对派称大选存在舞弊，卢卡申科表示抗议活动有外部势力干涉因素。 IC图
西方国家之所以在大选刚刚结束后立即宣布不承认选举结果并对卢卡申科施加各种压力，很大程度与西方和俄罗斯的地缘政治矛盾相关。白俄罗斯位于俄罗斯和北约国家及欧盟国家之间，是俄罗斯面对西方集团的重要缓冲地，如果白俄罗斯能够像乌克兰一样脱离俄罗斯的影响将根本改变俄罗斯与西方的地缘政治态势，俄罗斯将处于更加孤立与不利的战略态势。西方一直认为卢卡申科和普京一样是一位不符合西方价值观的权威领导人，白俄罗斯又与俄罗斯保持着十分紧密的政治经济和安全关系，一直在谈判中的俄罗斯与白俄罗斯的一体化进程被西方认为是俄罗斯企图恢复前苏联帝国版图的企图。因此，像在乌克兰一样推进颜色革命，将白俄罗斯从俄罗斯的势力范围中剥离出去一直是西方不少战略精英的选择之一。此次白俄罗斯总统选举也被普遍看做是挑战卢卡申科权力的一次机遇。
力保最后战略屏障 普京愿意全面援助
问:俄罗斯的立场如何？普京如何出招应对局面？
答:在目前的欧洲地缘政治版图上，白俄罗斯对于俄罗斯的战略意义是至关重要的。白俄罗斯已经是前苏联欧洲地区加盟共和国中唯一还与俄罗斯保持较紧密关系的国家，白俄罗斯周边的所有国家几乎全部加入了北约，仅剩的乌克兰也在拼命争取加入北约。在部分驻德美军转往波兰之后，俄罗斯承受着越来越重的北约特别是美国的军事压力。俄罗斯与白俄罗斯边境线离莫斯科只有大约500公里，1941年冬德国法西斯就是从俄白边境附近的斯摩棱斯克附近开始了试图攻占莫斯科的“台风”战役。可以认为白俄罗斯是俄罗斯面对西方的生死之地，是最后的战略屏障。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一直与白俄罗斯谈判两国更紧密的一体化进程，卢卡申科一方面需要保持与俄罗斯的战略关系，另一方面也希望能够维护白俄罗斯和自己的独立地位，虽然谈判一直在进行，但双方也时有龃龉。此次大选前卢卡申科就对俄罗斯颇有微词，甚至还逮捕了境内数十名据说是俄罗斯雇佣军的俄罗斯人。但对俄罗斯而言，无论与白俄罗斯和卢卡申科之间有什么矛盾，但还是不希望出现“第二个乌克兰”，不能允许白俄罗斯脱离俄罗斯的影响成为西方的势力范围则是其战略底线。对卢卡申科而言，与俄罗斯之间的矛盾是利益多少的问题，但到了关键时刻，俄罗斯还是唯一能够支持自己的力量。
因此，白俄罗斯国内动荡一起，卢卡申科就几次致电普京希望获得支持。8月16日，普京表示俄白联盟不容破坏，莫斯科愿意在白俄罗斯请求时提供“全面援助”。同时俄罗斯也对美欧一方明确表示了自己的立场。普京在与法德及欧盟领导人电话沟通时都主张尽快解决白俄罗斯问题，但强调俄罗斯不允许外部势力干涉白俄罗斯内政。8月25日，俄外长拉夫罗夫在莫斯科会见到访的美国第一副国务卿比根时强调，俄方认为无论是欧安组织、欧盟还是其他邻国，任何第三方都不能从外部介入影响白俄罗斯的领导和人民，白俄罗斯人民能够自己决定如何进行全民对话以及如何克服目前的困境。俄方也不能容忍试图对白俄罗斯进行制裁和政治施压，从而破坏白境内建立政府和民众开展互敬互重对话的进程。拉夫罗夫还告诫美国和欧盟不要以任何形式干涉白俄罗斯内政，包括一些国家公开号召进行反政府示威游行。
卢卡申科去留与否 取决于国内外博弈
问:白俄罗斯局势下一步的发展取决于哪些因素？卢卡申科能否渡过难关，保住政权？
答:目前，白俄罗斯局势处于僵局之中，未来如何演变则既取决于国内的政治博弈结果，也取决于外部力量主要是俄罗斯与西方的博弈结果。
在白俄罗斯国内，反对派要求卢卡申科下台，重新举行大选。卢卡申科则态度依然强硬，表示不会下台，最多可以考虑修改宪法，改变政治权力结构，在新宪法通过之后才能考虑举行新的大选。为防止西方可能的军事干预，白俄罗斯政府还宣布举行多地的大规模军事演习，白俄罗斯政府军开赴各个边境地区。目前白俄罗斯国内的强力部门基本上还保持着对卢卡申科的支持，反对派则在动员民众方面享有优势，但反对派目前并没有统一的组织和领导能力，也没有众望所归的领导人，民众的大规模行动主要还是通过网络社交工具进行的。虽然在互联网上反对派的声势远远超过卢卡申科，但是网络声音只代表话语权的多少，并不能全面反映政治实力对比情况。
从外部情况来看，虽然俄罗斯和美欧都十分看重白俄罗斯的地位及白俄罗斯政治较量的结果，希望局势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演变。但由于目前国际形势正处于非常特殊时刻，疫情蔓延，经济滑坡，社会矛盾激化，各国都面临非常棘手的内部问题，很难像2014年乌克兰危机时期动用各种资源直接进行干预。尤其是乌克兰危机也使得双方都明白对方不可能轻易放弃自己的战略底线。美欧意识到强力支持反对派迅速推翻卢卡申科政权必然引起俄罗斯的直接军事干预，而美欧并没有白俄罗斯直接与俄罗斯军事对抗的意愿和能力。俄罗斯也意识到，立即军事干预白俄罗斯政局必将引起美欧强烈反弹，由于美欧的严厉制裁而步履维艰的俄经济状况将更加困难，在国际政治上也将更加孤立。美欧的底线是不能允许卢卡申科使用武力强行恢复之前的秩序，俄罗斯的底线是不能允许出现一个投靠西方的白俄罗斯，双方都处于投鼠忌器的状况，卢卡申科是必须立即下台还是必须继续执政倒并不是双方考虑的首要问题。只要俄罗斯与美欧暂时不能下决心全力干预，白俄罗斯国内对立双方暂时也都无法取得对对方的政治优势，类似于委内瑞拉的“两个政权”并存局面就将继续维持一段时间。至于卢卡申科总统的个人地位和未来，并不仅仅取决于白俄罗斯国内的政治博弈，很大程度上还取决于俄罗斯与西方之间如何维持彼此间的战略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