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津写诗简而丰-LMLPHP

盼望着,厚厚一册《小津安二郎全日记》终于来到手边。就装帧来说,此书很有点日本精装书的味道了:仿佛麻布的精装外壳毫无特色,封面只凹压“小津安二郎”字样,封底只压出大大的一个“无”,熟悉小津的读者自然对此不陌生,书脊上以贴片的形式粘小小一纸正是小津抚耳读书的相片,余下就只是书名著译出版信息。

眼下只读了一九三三、一九三四两年的日记。虽说简略,却并非简单,更不枯槁,反倒是文艺气息颇浓。小津轻轻点染,便是言短意长的风光,怪不得日后他能拍出那么些清简平寂的电影。

日记里平时的琐事写得很少,记所吃的菜式颇多,仿佛在看《深夜食堂》或是《孤独的美食家》的一例例菜单一样;写的短歌尤多,很多时候几乎每日都写。

小津在日记里闲散记下的小随笔其实也有诗的意境,比如一九三三年二月十六日所写:“伊豆的春意还很浅。天城山下还有一些残雪,从修善寺到汤之岛,汤野,下田的街道上看不到舞女的身影,只有风吹打在电线杆上的声音。”

又如一九三三年九月十五日写的:“五点刚过,在入江町的大观亭洗去旅尘,喝了点啤酒……搞不好这些天来可能喝不到了。越过葭户,看着微弱的夕阳照在长有苔藓的庭院里,乏味地听着蝉的鸣叫声,独自沉醉于寂寞之中。”

外在的景和内心的情有惊鸿一瞥即觉会心的投契与欣然。其实这些文字当作诗来看亦毫无问题。

他的和歌作得更多,译者为了行文,多数用了押韵。如一九三三年四月二十二日:“睡意浓,西堀柳梢夕阳红。”一九三三年六月三日:“绿叶缀满樱,会津大津画中景,牛车悠悠行。”一九三三年七月十六日:“两相望,心情不一样。忆往昔,毫无恋旧意。”一九三三年十二月十五日:“时钟鸣,一日复一日,寒气沁人心。”一九三三年十二月十八日:“牡蛎饭,红灯笼,照通明。”一九三三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吃柿饼,落日红彤彤。”

如此粗粝的时代读这样简而丰的句子,虽是透过译文,也能见其美。知堂一九二一年五月在《小说月报》上登载一文曰《日本的诗歌》,后来收入《艺术与生活》一书,著译一体,对想了解日人的诗歌创作益处实多。

以他之眼来看中日诗歌的异同,对照着说出了大有见地的话,也正中小津短歌的妙处:“若说日本与中国的诗异同如何,那可以说是异多而同少。这个原因,大抵便在形式的关系上。第一,日本的诗歌只有一两行,没有若干韵的长篇,可以叙整段的事,所以如《长恨歌》这类的诗,全然没有。但他虽不适于叙事,若要描写一地的景色,一时的情调,却很擅长。第二,一首歌中用字不多,所以务求简洁精练,容不下典故词藻夹在中间。如《长恨歌》里的‘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这样的句子,也绝没有,绝句中的‘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略像一首咏冬季的俳句,可是孤独等字连续地用,有了说尽的嫌忌。‘漠漠水田飞白鹭’,可以算得极相近了,差不多是一幅完全的俳句的意境。”

“日本的歌,譬如用同一的意境,却将水田白鹭作中心,暗示一种情景,成为完全独立的短诗:这是从言语与诗形上来的特色,与中国大不相同的地方。凡是诗歌,皆不易译,日本的尤甚:如将它译成两句五言或一句七言,固然如鸠摩罗什说同嚼饭哺人一样,就是只用散文说明大意,也正如将荔枝榨了汁吃,香味已变,但此外别无适当的方法。所以我们引用的歌,只能暂用此法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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