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因为腿摔破了，好长时间没去游泳。闲在家里，会想起游泳，想起那个驼背的老头。我不知道他叫啥，因为他驼背，姑且称他为老陀吧。
我在这里游泳小三年了，基本属于来了就游，游完了就走的主，很少与人搭讪。即便搭讪，也大都是在淋浴时被人惊讶我的身高开始。老陀也这样，那天他就在我旁边淋浴，抬头看我好久，说：“嚯，长得这么高啊？”我这才注意上他。他的身子长得极不工整，驼背，走路两膝并拢，极富节奏般的一颠一撅。满脸红润，下嘴唇耷拉着，一副数钱的样子。洗澡时，他喜欢把水开得烫烫的，老冲，水柱周围腾起薄纱似的，身子被烫得红润润的，同屉笼里的粉蒸肉样的。有时来了兴头了，便哼几句西皮流水，长吁一口：舒服呀。有次我忍不住问他，老爷子高寿。他说八十了。我假装惊讶：哦，看不出。没想到他听了更高兴了，一口气唱了一大段京剧。惹得排队等淋浴的人满脸不高兴，说，你逗他干什么？
我来游泳主要是为了减肥，而老陀见天来游泳更多的是图一乐子。有一次我见到老陀，彻底颠覆了我对他的印象。那天极冷，穿鸭绒衫身上还觉得冷嗖嗖的。傍晚时分天已大黑。我游完泳出来，大老远就见老陀一颠一撅朝我走来，只见他敞开外套，里面穿了件毛衣，任寒风凛冽，面色依然红润。心想，这家伙厉害啊，抗冻耐寒胜过小伙子，看来游泳淬人筋骨啊。打那起，我更坚定了将游泳进行到底的决心。
今年过完年不久，游泳馆停业整修二个多月。好不容易挨到开馆那天，听说一不好的消息。老陀的年卡快要到期了，馆方以他年纪超龄为由，不再卖给他年卡。游泳馆规定超七十买卡，就得医院出证明。八十就更别提了。于是急得他到处求奶奶告爷爷。这年头，老是找领导麻烦，非但事办不成，反而遭人烦。有天碰巧他在我身边淋浴，我问他事由，他说是啊，然后颇为感伤地说，还有两次，我就不能来游泳了。你知道，我这身体有残疾，不游泳怎么锻炼啊？我说，不让买卡，就天天买票来游。他惊诧地说，那谁游得起啊。我支招，要他去有关部门反映一下，因为现在是老龄社会，高龄老人很多，希望有关部门给老年人开开方便之门。他说他反映多次，都说研究研究，基本都是泥牛入海无消息。这时，我有些气愤，说他们也会有八十多岁的那一天，为什么没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感同身受呢？老陀似乎见怪不怪地反而劝我，他们有权，到时候会把规则修改。此时有人插话，说他们有他们的游泳馆。我虽然不怎么同意他的说法，但我的心莫名地掠过一阵伤感。也许，人过八十，会出现许多意想不到的情况，但一味地限制，一味地堵，一味地防，不见得是个好办法。
这时候，一阵阵笑声中断了我的遐思。许多人都争先恐后地取笑或揶揄老陀。那笑声好像自己离八十岁尚远或者自己压根就不会到那年龄似的事不关己。此时，我陡然有种无端的凄凉。
那天，老陀洗了好久。听说，老陀无后，一直跟老伴住养老院。打那次后，很少见到老陀。他基本都买最便宜的票进来。疫情后，泳馆开放，问过许多人，没人再见到老陀。有时，我自己也掐指算算还有多少年头到八十岁，每每这时，便会想起老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