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班里新来了孩子,走进教室,就找个角落缩进去,像只透明的蜗牛。
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已经感受到了他的疏离。
距离上课还有几分钟,孩子们在嬉笑喧闹,他也不加入。我走过去问他叫什么?他挂着一脸蜡像般的假笑,表情木讷,手足僵硬:
“木木。”
为了说出这两个字,他努力调动了身上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神经。
训练开始,木木一会儿就把棋下输了,然后就坐在那里哭,他的对手无措地看着我。
泪包学员老师见多了,我马上用同理心给孩子们上了一课:世界冠军常昊小时候也爱哭,尤其在输了棋后,不管不顾放声大哭。当时他的老师还说要把他的眼泪盛进碗里,装满冰箱……
这一课的效果是显著的,从此以后,木木哭得更理直气壮了。
之前他输了以后才哭,到后来没走几步就哭,再后来,还没开始下棋,泪意已经深藏在眼底,露出细腻的哀感。
很多孩子怕输,在对局中恐惧。往往不是因为某一手棋,而是源自脑海里对之后发生的联想:把接下来棋盘上和棋盘外将经历的一切,好像电影一样从头到尾预演一遍后,内心被切切实实击中到。事实上这一切并没有发生,有可能根本不会发生。
故老师云:敏感多苦楚,大条少伤害。
这天,安排木木和小胖对局,眼泪又如约而至。不一会儿,小胖就来找我了:
“老师,木木一直在哭。”
我叹了口气,老师也无能为力,围棋规则里没有任何一条说禁止哭泣。
我一边安抚小胖继续比赛,一边过去帮木木抹眼泪。
一包餐巾纸用完,眼泪没抹完,我只好收回手,等他自己慢慢哭完。
我转过头,看了会儿棋,盘上呈现出惊诧的一幕:
木木哭得梨花带雨,手下却步步沉稳,时不时有好手,翩若惊鸿;反观小胖,大概觉得对手情绪已经崩溃,整个人松弛了下来,缓着连连,局势已非。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
原来赛场里的每一个泪包,都是孙子兵法的实践者啊。
我们下棋前,通常会礼貌两句:
“向高手学习一盘,请多多指教。”
听到这样的客套话,虽不是心有戚戚,多少会有点得意。
细想来,也是种主动示弱,麻痹对手。
木木的哭停止了,脸上恢复了精气神,小胖也意识到棋局的不乐观,两个孩子开始了新一轮的你争我夺。我的思绪飘飘荡荡,回到了少年时代:
有次比赛里,我的对手是个漂亮小姑娘。
两人在右上角走出了小目常见定式。
对面的小姑娘突然说:
“大哥哥,老师教这个定式的时候是摆在左下角的,换个地方我就不记得了。能不能把棋盘旋转一下?”
我窃笑碰到了只菜鸟,大度同意了。
一个小时后我示意认输,对面姑娘狡黠的笑和木木悲戚的哭,模糊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