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者尤须谨记,传道授业是天职。
八月十九日医师节,九月十日教师节。医师关乎生命与健康,教师关乎教育与心性,故有医师节,教师节。古人言不为良相即为良医。或治国安邦,或悬壶济世。身为教师,补充一句,不为良医,即为良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其用可谓大矣。“天地君亲师”,良有以也。
是不是良师,不敢自以为是。若以教龄而言,一九八二年走上讲台,披星戴月,风雨兼程,尔来三十八年矣。年六十五退休之时,教龄三十五。六十五,三十五,无论如何都应告老还乡采菊种豆了。可我偏偏舍不得讲台,舍不得学生。至今仍清楚记得上完最后一节课在暮色苍茫中手捧一束学生送的鲜花独自走去班车点时的心情。落寞?惆怅?感伤?凄凉?都不确定。确定的只有一点:如释重负的欢欣却是全然没有的。
校方可能看出了我的这种心情,告退不到一年就要我重出江湖,作为“名师工程”第一号另聘为“通识教育讲座教授”。从校长手中接过聘书后,当即披挂上阵,开始第一讲。讲座会场座无虚席——噢,我还被人需求!也是因为当时教育部下文提倡美学教育,所以讲的是美育,审美。文字之美,文体之美,文学之美。“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但人文之美还是要言的,言之无文,行而不远。不过讲座会场上的我觉得最美的还是学生听讲的眼睛。美目盼兮?No,专注,纯净,真诚,绝不左顾右盼。是的,专注。眼神因专注而美,无关性别,无关容貌。学生的眼神专注,教师的心才会专注,才会尘虑顿消,才会宠辱皆忘,才会有电光石火的即兴发挥,专注与专注的互助与交融。什么是幸福感,这就是幸福感。在这个意义上,教室、讲座会场是个超越日常性的非日常性空间。没有装模作样,没有趋炎附势,没有曲意逢迎和委曲求全。而这,只有教师才能得到、也是教师为之生存的黄金时刻。对了,校长也一直听到最后,边听边记录什么。退场时打开笔记本给我看,说记录了不少“金句”。而我听校长讲话时从不记录。当然,我没有直言相告——我已返回日常性空间。说到底,教师这个职业,始终是日常性空间和非日常性空间之间的徘徊者。
对于我的“全职”另聘,家人起始是不同意的。“教三十五年还没教够?好学生是你教出来的吗?”后半句我大体认同,好学生的确不是教出来的。前半句我矢口否认:正因为教三十五年才没教够,假如只教三五年,或许反倒教够了。这么着,到这个教师节,教到第三十八年了。
若问教三十八年是不是分外受人尊重,这还真不好回答。作为总体感觉,教师这个职业,如今好像不怎么受人尊重。由于抗疫时期敢于逆向而行的英勇表现,医师的职业声望开始止跌回升,而教师则似乎不知何时柳暗花明。不瞒你说,日前从机场搭出租车回乡路上,司机知我是教师,便对我说教师的社会评价不高啊!随即举了中小学老师课外办班收费和教师节给老师送“红包”的例子,“教师节取消多好!取消算了!”他从方向盘上拿开一只手,断然做出结论。对此我能说什么呢?可我又必须说点儿什么。我就说我这个教师可是从未办过班哟,也从未收过费——收人一分我不值一分!他盯住后视镜看我。借用村上春树君的俏皮话,就像看一百五十米开外一座行将倒塌的房屋,或者说得自虐些,活像看门口的擦鞋垫。总之那是全然不同于课堂眼神的眼神。这回引用鲁迅的话: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
能怪这位司机吗?他说的有多大程度的普遍性另当别论,但毕竟不是无中生有。有的教师的确不争气,但另一方面,一些网络媒体的趣味也未免令人生疑。教师打骂学生、教师剽窃论文、教师性骚扰甚至性侵……大小显示屏上几乎每天都跳动这类字眼。实情真有那么不堪吗?三十八年,任教不止一所大学,演讲不知去了多少所,好老师终究是大多数。类似情况肯定有,但终究属于个别——哪个行当没有个别?为什么要揪住教师中的个别津津乐道?究其原因,恐怕多半是为了满足公众猎奇心理以求点击量?而一味放大,又将引起怎样的公众负面情绪?
当然,为师者尤须谨记“传道授业”之天职。倘有来生,还当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