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黄浦江水滔滔,峥嵘岁月弹指一挥间。
黄浦江是上海的母亲河。100多年来浦东、浦西两岸无论是人还是车辆的交通一直全靠轮渡船来解决,坐船过江上海人称之为乘市轮渡,或称“摆渡”。直到1971年黄浦江下第一条打浦桥隧道建成通车,缓解了两岸之间公共交通的压力。国家改革开放之后,黄浦江上一座座大桥如彩虹般飞架两岸,地下隧道增加,使黄浦江上轮渡交通的需求量大幅度降低。网上查询得知,到目前为止上海过江轮渡线路还保留着18条。
很多人喜欢坐船,相比飞机或者火车,船在水上开,汽笛鸣响,江水荡开了涟漪,船慢慢向前,俯瞰江面,会陷入一种浪漫情怀中,彼岸的未知触发人的想象,一个渡字也许能解开很多生活中的难题。
18岁不到,我下乡去奉贤农场,每隔两三个月会轮到休探亲假回上海。我老家在虹口区,从四川北路虬江路出发,坐21路电车换15路到徐家汇,换乘徐闵线,再需要一个多小时到闵行渡口。那时的轮渡有两组船对开,一条是客渡线载人的,一条是车渡线专门装汽车的,车渡船很大,大车小车可以装十几辆,在我眼中好像航空母舰。农场劳动很辛苦,回家探亲是件高兴的事,轻装上阵,跳跳蹦蹦。返程时拖着大包小包,包里装着喜欢的书,想念的零食与干煎咸带鱼、辣酱等小菜,可还是愁眉苦脸。
闵行渡口的对面叫西渡口,当时是上海郊区奉贤县。我所在的星火农场没有直达车,在西渡坐奉贤公交车,经过南桥到钱桥,下车换到星火农场场部的车共一个多小时,再步行半个小时回到连队。我喜欢一个人上路,半天里最爱坐市轮渡那一程,那是两段枯燥无聊的长途汽车当中松筋骨、望野眼的舒缓过渡。
摆渡票是一个红色圆形塑料牌子,丢入筹码进到通往江边的宽大浮桥上,人随着江水轻轻地摇,江面上迷雾一般,远处隐约有摆渡船过来了。风把我的头发吹乱,候船的人越来越多,忽然汽笛响了,船已靠岸,紧接着“当当当”催命一样的铃声,大家蜂拥而入,老年人抢座位,年轻人抢靠窗的栏杆,我挤到船头,喜欢迎风而行的爽利劲。从闵行渡口到西渡口的轮船上,其实只有短短的五六分钟,我的思绪就像脱缰的野马奔腾不已。
这条船上最刻骨的记忆是1972年9月18日,我和同在星火农场的三姐因收到父亲病危的消息在同一班开往闵行的摆渡船上相遇,姐妹惶恐相望,不愿相信这已是一个噩耗。从18岁到25岁,我每年五六次往返上海与奉贤,在摆渡船上,有过多少次伤心难过,又有多少次握紧拳头,立志下决心回到农场要好好劳动,努力改造世界观,争取人生前途。
相隔四十多年,如今在黄浦江上,闵行到奉贤已有一座斜拉桥闵浦二桥,除了通车,5号线地铁也从桥面上通过,由莘庄启程过奉贤南桥,终点站奉贤新城。那么,一直在我脑子里打转,令我伤感、情怯的黄浦江西闵线轮渡线,你还在吗?
疫情稍缓,终于下定决心。黄梅季一个雨天,上午10点步行去东平路衡山路816路起点站,车厢内只有我一位乘客。打开窗户凉风拂面,偶有小雨滴飘落进来,体感很舒服。进入闵行地界,一站站很熟悉的站名跃入眼帘,莘庄、颛桥、北桥、沪闵路东川路……看见闵行法院建筑。花费1小时45分钟坐完全程。
闵行滨江花园大道下车,马路宽阔,地面被雨水冲刷得亮眼,被称为上海西南部的外滩,很美丽!一眼看到闵行渡口,崭新的门面,舒适的候船区域。原来新建闵浦二桥时,老渡口向西移动了约200米,这里是新建的。原先欲过江的大小汽车都要摆渡,自闵浦二桥通车,车轮渡自然取消,光剩下两岸对开的客渡。轮渡票2元,还是原来那枚红色圆形塑料牌子,两面都已经磨损,中央有“市”字logo,上半圈写着上海市轮渡公司,下半圈是水波纹。
候船的大多数是骑电动车的人,有老人骑车驮着货物,也有一家带着小孩回娘家的样子,车流中,驾着电动车穿鲜黄色工作服的“美团跑腿”小哥小心护着两盒浦西订购的奶油蛋糕,我问他,浦东没有美团吗,他说有啊,但是这一单是客人指定在浦西某店买的,所以我要送过江。
轮渡缓缓地靠上浮桥,眼眶中泪水禁不住泛起,见船工拿起很粗壮的麻绳圈套上岸边桩子,熟练地绕几圈,打个麻花结,船体稳下来,靠岸了。于是“呜——”的鸣笛声响起,拦住人的铁栅栏门徐徐拉开,可随即就是“当当当……”急迫的催命铃声。顺着人流进入摆渡船,与四十年前一样,仅有几个座位瞬间坐满,骑电动车的抢到下船出口的起跑线,作随时冲锋状。我在船头找到一块干净的玻璃窗,拍摄黄浦江面的船只。
摆渡船行驶五六分钟后,熟悉的一幕再现,“呜呜”“当当”声响起,人们蜂拥而出,一刻也不想停留,只留我有点茫然地东张西望,寻找弥留在脑海中模模糊糊的青春印记。颇为失落的是,西渡口与闵行渡口一样,老街上那些蹲在地上卖菜卖土产的小摊贩都不见了,地上干干净净,却失去了临水小街、小镇特有的湿漉漉,鱼腥味的乡气。
2010年建成通车的闵浦二桥,桥面上层为双向四车道城市快速路,下层为双线轻轨。5号线西渡站站台在桥上,乘自动扶梯入站,跨江回市中心。望黄浦江水滔滔,峥嵘岁月弹指一挥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