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困疫情,向往城外,想念大海。适逢美国劳动节,便约了彼得船长出海一游。
坐困纽约久矣,从三月至今。向往城外,想念大海。于是我们开车五个小时,去见一个叫彼得的船长。
“船长彼得”,那个风格简朴的网站写道。网站上的logo(标志)是红色和绿色的,一条像是钢笔画的鲈鱼横在当中,文宣是:“和彼得船长登上帝瑟号,半天或全天,可钓蓝鱼、鲈鱼、鲨鱼、金枪鱼。”
正逢美国劳动节长周末,纽约人都往城外跑,疫情较轻的东北部缅因州是首选地。车在拥堵中龟速行进,太阳落到地平线的同时,我们终于驰到港口。那个悠闲地站在树下和人聊天的人就是彼得了。他瘦削,身形略有佝偻,戴着灰色的棒球帽,皮肤松弛的胳膊从普蓝色的短袖里伸出来,带着晒了一天的红色印记。
“实在对不起,约了五点的船,我们六点三刻才到。”我说。
“没事的,天黑前你们还可以看看风景,”彼得船长的声音出人意料地斯文,棒球帽压得很低,不善与人打交道的样子,“我只担心晚上可能钓不到鱼。我们一般不设置夜钓项目。”“为什么?”我问。“晚上出来玩的人总是喝得醉醺醺的,太麻烦。”
穿过密密麻麻的几百号渔船,雪白的帝瑟号浮现在眼前。从网站上了解了一些彼得船长的个人经历,他十六岁开始在渔船上帮工,起初是放学以后在拖船上帮忙抓金枪鱼,然后全职捕捞龙虾。几年后考取了缅因州的海上导览执照,实现了人生的梦想——拥有一艘属于自己的租赁船。这是一艘35英尺(约11米)长的船,缅因制造,拥有375马力的卡特彼勒柴油发动机和“市面上最一流的设备”。
眼前是一条小巧的船,可以乘坐七八个人。我们沿着金属梯子爬到露天的二层,彼得船长在一层的船舱里开动马达。帝瑟号突突地破浪前行,迎着最后的夕阳,缅因湾初秋的海风砰砰地撞在脸上。日落时分,其他游船正在回港,接连与我们相遇。因为疫情期间的规定,船上都只有五六个游客。甲板上遥相对望,每条船上的人都激动地朝我们挥手。
大约二十分钟,船停在了水面上。彼得船长招呼我们下到甲板上,教我们把鱼线一直放到水底,再往上收几英尺。没有活饵,只有一串亮晶晶的鱼钩,据说这足以吸引马鲛鱼。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鱼竿挺沉,女生都得用两只手握住。
许久没有动静,彼得船长拖来一个水桶,一股腥味。“这是早上我们出海钓鲨鱼用剩下的鱼饵,是些小鱼的碎肉。碰碰运气吧。”说着把半桶碎鱼肉倒进了海里。这时海面已变得漆黑,帝瑟号上打开了白色灯光。
“说起早上这群钓鲨鱼的游客,也是有意思。”远离了陆地,彼得船长好像如鱼得水,话多了起来。“他们是来给一个新郎办婚礼前单身派对的,早上七点出发,就已经醉得不行了。一出海就开始吐,也不知道是晕船还是醉酒。”
马鲛鱼对我们的贿赂并不领情,鱼竿纹丝不动,夜色却越来越浓。“太冷了!”我说。“现在是缅因州最暖和的时候了,”彼得船长指着远处的点点灯光,“你看到岸边的那些人家了吗?到了冬天,来钓鱼的人少了,我们的工作就是开着船,给这一户户人家送取暖用的燃油。”
看我们一无所获,彼得船长也有些着急。“我经常在想,这些鱼夜晚在做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在依然穿着短袖的彼得船长面前,我们几个披了外套还瑟瑟发抖的后生有点不好意思。但终究冻得受不了了,提议打道回府。
快靠岸的时候,彼得船长突然兴奋起来。他又拿出了那个装碎鱼肉的水桶。“这里有一条海鲈鱼,我管它叫‘我的宠物海鲈鱼’。有时我们出海打鲨鱼,回来的时候把用剩的鱼饵倒进水里,这条海鲈鱼就会冒上来吃鱼饵。时间长了,它好像认识了我的船。只要帝瑟号一靠近,哪怕还没有撒鱼饵,它就会探出头来打招呼。今天让你们见见它。”
彼得船长把剩下的碎鱼肉全都倒进水里,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又敲打着船沿,我们帮着他一起招呼着:“海—鲈—鱼!海—鲈—鱼!”
可是宠物海鲈鱼终究没有给他这个面子。岸边风平浪静,只有帝瑟号的一盏孤灯,徒劳地投向无尽的大西洋。踏上岸的一瞬,我突然想起许久以前,儿时的一首童谣:
天黑啦,天黑啦!
钓鱼的,回家吧!
你的妈妈在等你,
鱼儿的妈妈在等它。
海钓没有收获,于我们,有些遗憾;于鱼,应该是幸运的。回望黑茫茫的大海,明天,太阳照常会在海面上升起,海鲈鱼会跃出一道美丽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