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作家高晓声发表了短篇小说《陈奂生上城》,描写刚获得温饱的陈奂生进城后的“奇遇”,以极富个性的语言、细致入微的心理刻画,塑造了一个中国农民的典型形象,深入人心。这篇小说2018年入选中国改革开放40周年最有影响力小说,当之无愧。
40年后,常州市滑稽剧团的《陈奂生的吃饭问题》来沪参加“艺起前行”优秀新创舞台作品展演,同样引人注目。大幕拉开,78岁的陈奂生因患食道癌生命将步入终点,用一口带常州口音的普通话回顾自己的一生:“吃饭是个问题,问题不是吃饭,不是吃饭问题……”冲着“滑稽戏”想去轻松爆笑一场的人,想去重温《陈奂生上城》经典故事的人,可能都有些失望,不过,很快人们不再纠结于此,一个小人物的命运,一个农村家庭的悲欢,一个村子的变迁,牢牢抓住了观众的心。
图说:《陈奂生的吃饭问题》剧照 记者 郭新洋 摄
舞台上是白墙黑瓦的苏南农村民居,质朴的农具,简单的桌椅,乡村吹鼓手、村民秧歌舞……一幅斑斓的农村生活的风情画出现在人们眼前。如何把近半个世纪跨度的人生浓缩在短短2个小时中,在舞台上呈现?涉及对1970年、1979年、1988年等多个年份的回忆,被巧妙地用“几顿饭”串起。
第一顿饭,是陈奂生用一碗饭迎娶傻妹,并成为3个没饭吃的孩子的继父。最精彩的一顿饭,无疑是迎接县委吴书记来陈奂生家吃饭。为了显示最困难的“漏斗户”日子也好过了,村长王本顺带着全村人精心张罗了一顿丰盛的饭——张阿大拿来了鸡,李幺妹拿来了鸭,还搬来了一大缸米。全村人围在一起,还没等领导讲完话,饿慌了的3个孩子和乡亲们就把桌上的菜吃了个精光。最后,吴书记戳破了米缸上的一层纸,也揭穿了所有的弄虚作假,这也是极富讽刺性和喜剧效果的一场戏,颇有《钦差大臣》的味道。吴书记为村民留下了粮食,他们终于可以吃饱了肚子了,但饿怕了的傻妹却被活活撑死……悲喜交加的情节,显然有生活基础,令人唏嘘。之后,还有二儿子结婚的一顿饭、大儿子被“双规”后来看陈奂生所吃的饭。最后一顿饭,是陈奂生在幻觉中和吴书记两个人吃饭,说出对“吃饭问题”的心里话,虚虚实实,发人深省。
这出戏的导演、演员以及舞美所运用的丰富的艺术表现手法,给了我们更多的惊喜。舞台上写意和写实相结合,运用自如。父亲作为讲述人,每一次开始回忆,都有人在舞台一角翻“时间牌”,他“跳进跳出”,并无违和感。但是,由于“一镜到底”,连服装都没有更换,角色从30岁到78岁的年龄跨度,全靠主演张怡的形体和表演来“区分”,显出了非同一般的功力。
全剧还可以看到表现主义和荒诞派戏剧的艺术特征。在人物的造型上,所有角色脸上的两坨红给人印象深刻,有网友评论不自然,其实,这是用夸张的手法表现出农民的特征。傻妹死后,演员举着一个镜框代表遗像,根据剧情需要,傻妹不时从镜框里出来,和现实中的陈奂生对话,一起向王本顺发问,看似荒诞不经,实则令人叫绝。最后,演员们通过秧歌、探戈、踢踏等三段表演演绎出陈奂生与傻妹的“天堂婚礼”,也给全剧增添了诗意化的色彩。
《陈奂生的吃饭问题》表现手法是丰富的、现代的,但展现的中国农村是真实的、深刻的。剧中,村民为了少分土地而驱赶陈奂生3个继子女的一场戏,也让人看到了农村真实的人性和现实的残酷。一个死也不愿意和土地分开的农民,为了儿子出狱后能有一份工资和养老金而将土地交出流转,更是个黑色幽默。
看完全剧,忽然想起了《桑树坪纪事》。1988年,时任中央戏剧学院院长徐晓钟导演的这出话剧,以其乡土气息浓郁、思想内涵深刻、舞台表现手段大胆,被誉为中国新时期戏剧的里程碑。而《陈奂生的吃饭问题》借用陈奂生的IP,以“吃饭问题”切入,表现农民、农业、农村的厚重主题,以小人物的命运折射中国大地的巨变。在中国飞速发展的今天,我们还需要农村题材的作品,因为我国依然有5亿多农民,农村也是孕育优秀艺术作品的肥沃土壤。用什么方法来拉近当下观众和农村题材作品的距离,《陈奂生的吃饭问题》作出了有益的探索。
如果说这出戏还有什么不足的话,那就是有的人物略显单薄。如剧中的吴书记有点标签化,陈奂生一家的几次危机,都是靠他到场化解。陈奂生的大儿子当了干部后把手伸向国家的粮库,缺少铺垫,有些突兀。小女儿当了村支书,劝说父亲将土地拿出来流转的戏,也不如前面的精彩。
还有,《陈奂生的吃饭问题》究竟是不是一出滑稽戏?如果要给一个更准确的定位的话,方言喜剧可能更恰当。如今,滑稽戏、话剧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滑稽戏可以用普通话来演,话剧可以用方言来演;滑稽戏可以表现重大严肃的主题,也有越来越多的话剧走上了搞笑喜剧的路子。未来的戏剧,正朝着跨界融合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