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指着一位大汉,对我们说:“他就是小碗,你们老爹今后就由他护理。”
小碗力气奇大,老爹那么沉的身子,他轻轻一抱,就从轮椅抱到床上。老爹躺舒服后,他又帮我们整理物品,说:“你们老爹吃的东西真多。”
这时我看到,邻床的病人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枯干的手,拍拍小碗肩膀。小碗回头说:“你又怎么啦?饿啦?”邻床点点头。这病人面黄肌瘦的,鼻孔里插着管子,眼睛很大,笑得有些怪异。
小碗就丢下老爹,给邻床张罗午餐。这时他动作麻利、手势灵活,又像个厨娘。可惜这午餐,只是用粉碎机把饭菜打碎,从鼻管打进病人肠胃,饭是吃了,病人却啥滋味都没尝到。小碗边忙边介绍,说这邻床病人有岁数了,中风后失去吞咽功能,已在这里躺了很久。
小碗一人要管好几床病人,很辛苦,饭量也大。老爹就把病号餐都给了他。我们送去的饭菜,有时也拨给他。小碗来者不拒,吃得很香。他三餐都在病房吃,吃声吧嗒吧嗒的,有时菜好,还喝点小酒。他喝酒时,邻床那病人就眼睁睁看着他,嘴巴也一动一动的,还磨叽磨叽,像在与小碗同吃。
小碗把医院当家,晚上也在病房过。我问他怎么睡,他指指我坐的凳子,说,把这拼起来就行。我见过他午睡,那么壮硕的身胚,就躺在窄窄的硬铺上,朝天吹着气,鼾声快活而响亮。
小碗夫妻都当护工,妻在另一家医院干。他跟我说,女儿读书,正是花钱当口。老爹求医多年,从没碰到过力气这么大、事事叫得应的护工,每月结账,我们都心甘情愿多给他几百。
但老爹住这病房也有烦恼,就是常丢东西。什么橘子啊、肉松啊,小食品啊。虽不值钱,但老爹到时要吃,翻箱倒柜找不到,也很要命。那天肉松不见了,太太特地又去买了一袋港式肉松,可才过一天,又没了。病房里出了这样的“案子”,老爹很不开心。
小碗依然乐呵呵的,有使不完的劲。各病房有重力活,都来叫他。我家老爹年轻时虎背熊腰,卧病后更胖更沉,我们要帮他翻个身,两人加上保姆,都弄得满身大汗。这天要给老爹换一床空气垫,预防褥疮,可老爹的身子就是抬不起来,三人愁得围床转。小碗进来后一笑,说:“我来。”他俯下身,轻轻一下就把老爹抱起了,像抱条大鱼一样。我们一时手忙脚乱,他却稳稳抱着老爹说:“不急,你们慢慢铺,给老人铺舒服了!”
就在这天下午,小碗把我们拉到病房一角,悄声说:“‘案子’破了!”
我问“怎么破的?”
他拿出肉松、橘子,背着身朝邻床努努嘴,说:“在他被窝里发现的。”
我们很吃惊。小碗解释道:“这病人鼻饲做久了,馋得不行,你们不要怪他。”我连声说:“不怪他不怪他,东西挺他吃。”
太太说:“医生关照过,他不能吃东西,说万一食物呛进气管,要出大事。”
我就建议,这事要跟邻床家属商量一下。小碗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你们不知道他家里情况。”
我问:“什么情况?”
小碗说:“你们不要看他现在可怜兮兮的,以前可神气呢,老婆都有两个……”
我问:“怎会有两个老婆?”小碗说:“他有钱时在外面养了个小的。生病后,小的不管他了,倒是老的常来。可老的每次来,都怨气冲天、骂骂咧咧的。要是我们把真情告诉她,她要撒泼,还要对他动粗。”
我说:“这不行,要闯祸。能想想其他办法吗?”
小碗皱起眉头,说:“我再想想。”
这一夜,我和太太忧心忡忡。老爹住过多少医院,没碰到过这样的烂事。
第二天我们照例去医院。没想到,事情已经解决了——身子沉重的老爹,已被小碗抱到另一张床上,与邻床隔了一个铺;这还不算,小碗还在老爹与邻床之间,竖起了一道屏风。
真是大力神小碗!从此以后,老爹再也没丢过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