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八月十五夜,我深深地想念起一位朋友:故乡的月。
我的故乡,在塞外。塞北的秋天多风,因为植被稀疏,风一起,黄沙漫天,月轮之外多了一圈风轮,黄色的,有时是明亮的黄,有时是黯淡的黄。而那月,是蓝色的,深沉的蓝,神秘的蓝……这样的蓝色,是与高原的风伴生的,也许已相伴了几千年,它们穿过苍茫云海、经过雄关漫道、历经沧桑岁月,磨洗得没有一丝媚态。在这样的月面前,人会禁不住失语,心中只剩惊叹。
草原也在我的家乡,只是距离城市有些远,但这不妨碍我们同它亲近。草原入夜后很凉,白天还穿着T恤,夜晚便要裹起毛衫。不过,冷又怎样?我和妹妹们还是跑出蒙古包,争先恐后地要摘星星。每一颗星子都大,大而明亮,让人感到触手可及。有这样的星子,天空是亲切的,仿佛与草原是近邻,随时可以到彼此家中来坐;有这样的星子,我们差点忽视了月亮,虽然它也大而明亮,但此时却像站在孩子们身后的长者,只静静地看他们闹,一脸慈爱的笑。
我的外婆,有一个很奇妙的小院。院子里,栽了一棵大杨树,不知道它有多少岁了,反正很高,我总觉得快要戳到天了,所以它肯定很老。树下有间鸡窝,里面总有四五只鸡,全是母的。外婆的小院,大多数时候是安静的;可一年里总有几天热闹非凡。中秋节便是其中之一。一到中秋,爸爸、妈妈便要带我来;我的大舅、二舅、老舅、大姨都带着孩子来;有几年,三舅一家也从居住的城市大老远坐火车来;还有一年,我姥爷曾经的徒弟也来了……小院围起外婆的家:一栋二层简易楼。每到此时,简易楼便被塞满。二层,是男人高谈阔论的地方,小时候我觉得那里最无聊;一楼的厨房和土炕上,满是帮忙的、或嗑瓜子聊天的大姑娘、小媳妇;只有楼梯和小院,是孩子们的地盘儿。
中秋节好吃的,除了瓜子、花生,当然就是月饼了。那时候的月饼,味道没太多花样,大约只是豆沙或五仁。可花样虽少,做得却用心。全城做月饼的店铺,也只有寥寥几家,每到中秋,都供不应求,想吃月饼,是要排长队的,不过纵然排队很久,大家也高兴,脸上洋溢着喜气,心中满溢着欢喜。月饼全是手工制作,每一只都独特、都不可替代,也都饱含匠心;这些月饼,吃一只便是一只,留下的记忆也是不同的。所以,我们这群孩子,哪里会错过?当然是争先恐后,虽然少不更事,但也隐约知道“美味难再”的道理。
美味难再!可分明还没吃够,这一群孩子都长大了。老外婆,远行了;大杨树,铲掉了;寂静的小院,荒芜了;而那些月饼铺子,听说,早退进深巷,做月饼的师傅们,一个、一个地老了。只有这轮明月,只有这轮明月。我深信,它依旧是蓝色的;站在星子后面,笑容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