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蔬入画-LMLPHP

一到冬天,饭桌上总有一碗土豆煨白菜,哪天熬了鸡汤、蹄髈汤,第二顿就要下点黄芽菜。后来吃美式中餐,连蟹粉小笼包下面垫的也是白菜叶。参观台北故宫博物院时,真对翠玉白菜提不起兴趣,反而是沈周的一幅《园蔬图轴》,有点惊喜。沈周钟情于质朴的白菜,他的《卧游图册》和《辛夷墨菜图》中,都有抽薹开花的白菜,或水墨,或设色,叶片向四面张开,活力满满。《园蔬图轴》里的白菜,菜梗以淡墨勾填,菜叶分层点染,深浅不一。勾勒叶脉,运笔似书法,叶中飞白有如虫洞,别有意趣。自题小诗一首:“南国昨夜雨,肥胜大官羊。党氏销金帐,何曾得一尝。”秋雨后的白菜,肥美鲜润,尝来齿颊生香,秒杀北宋御膳房出品的羊肉。至于节度使党进,虽然在华屋中喝着羔羊美酒,终究无缘这般美味,许是奢靡和应酬限制了想象力,无知者亦无口福。

懂得尝鲜的富裕人家也不少,《红楼梦》里,刘姥姥为了报答贾府的资助,掐尖儿选了些瓜果蔬菜送来。贾母很高兴,她正想吃地里现摘的时鲜,还对专业农户刘姥姥说:“我们也有个园子,园子里头也有果子,你明日也尝尝,带些家去。”贾母从未下地劳作,但依旧对自家特产,充满归属感和自豪感。沈周淡泊田居,观赏着园蔬的生长,品尝着美味的成品,为之赋诗、写意,迷恋之情日益增长。这种墨客菜痴,由来已久。宫廷羊肉一度是美食标杆,苏轼自矜菜园里的白菜可以媲美羔羊、乳猪,陆游盛赞山中野菜“超然气压太官羊”,王冕提起自家山药,稍稍“谦逊”些,只说“不馈大官羊”。

纳桑尼尔·培根爵士堪称英伦版沈周,泰特美术馆有他一幅《厨娘蔬果图》,继承了17世纪荷兰语区厨房绘画的传统,细致严谨地描摹了应季的作物。夏秋之交,丰满的厨娘捧着同样珠圆玉润的蜜瓜、芜菁,周遭摆满了南瓜、洋葱、樱桃、葡萄、西梅等,庞大的生菜堆在一角,曲叶昂扬——培根热衷园艺,这约摸是他庄园里的新品。

2016年我和父母去北欧交流,与挪威儿童文学作家霍夫兰德夫妇会面。得知我们想去蒙克博物馆,霍夫兰德太太建议说:“现在有阿斯特鲁普的画展,一定要去看看!”他们见到那些夏至篝火节的绘画,身临其境,很有感触。言谈间,大有“蒙克是世界的,阿斯特鲁普才是挪威的”的意味。

阿斯特鲁普爱画乡间起居,深受日本版画的影响,色调和北欧的天一般暗沉。展览的亮点,是他对于大黄的挚爱,据说种过十几种。小时候读到魔法保姆玛丽·波平斯去买大黄,店主说:大黄卖完了,大马士革李子要不要?看得我一头雾水,一直以为大黄是泻药,孙悟空用大黄、巴豆、锅灰,和上白龙马尿,治好了朱紫国国王的宿疾,怎么能用水果代替呢?原来大黄叶柄加上糖和柠檬汁,慢慢煮化,便是酸甜可口的果酱,最适合搭配无糖酸奶,还有芝士蛋糕。

最喜欢看画家描绘爱妻采摘大黄。古今中外的男性视角中,莳花弄草的女人温柔坚定,充满情趣和魅力。电影《天国王朝》中,奥兰多·布鲁姆饰演的男主角,曾回忆身怀六甲的亡妻种树,公鸡、母鸡在她的身旁跑动觅食。倦了时,她起身挺腰,感受到丈夫的深情注视,便忸怩地笑了。片尾,男主角回到家乡,那棵树已然长大开花,举重若轻的悲情处理,大有归有光的遗风:“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幸而,阿斯特鲁普太太高寿,在织物印花行当小有名气。她穿着按照巴黎时装杂志剪裁的白底印花裙,弯腰撷取红艳艳的大黄,神态专注,但似乎随时就会回头莞尔一笑。(戴萦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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