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驾校师傅难得地放了一记软档……
驾校师傅都是虐人的狠角色。二十年前,小路考前的训练课,轮到了大师姐。看着她的车子发抖着起步,大家都捏了一把汗。上桥,开始三联动程序,停下,再起步。突然车子斜着倒退了一米多,典型的失控溜车。这记师傅真是光火了,他拉开车门就骂:“侬去死吧,侬考得出小路考,我名字颠倒写。”正驾驶座上的大师姐顿时鼻涕眼泪狂飙:“侬一直骂我,我要投诉你。”“侬去讲好了,侬送我的一包中华,一斤法国糖,我老早就上交了,一开始就晓得侬不是好人。”师傅与大师姐在桥头吵得一天世界。看到这副样子,只好由我这个大师兄出面了。
“算了算了,自家人的事情,我们内部解决,先吃饭。”师傅四十出头,算是上海弄堂内俊俏的小白脸。这种脸相,一喝酒一吵架,头颈里血筋根根爆凸。我马上发了一根香烟给他,拖他走进小饭馆。
当了大家面,师傅继续发嘎:“倷晓得伐?这个女的,马上要退休,伊拉男的是大学校长。伊讲,现在社会风气乱,酒席台子上小姑娘多,会花老板吃酒上床的。伊想学会了开车,就可以陪自家先生一道去吃饭,小姑娘们就不敢乱说乱动。人家送的礼也好收好,出租车费也可省了。”
“侬讲伊憨伐?伊拉男的,会让伊一道去吃饭吗?伊拉男的没有办法,认得我们队长,队长就特为拿伊安排在我的班上,今朝搭我翻毛腔了!”大家笑煞了。
劝架么,总要先捂住一头。我叫老板娘拿两瓶啤酒来。“师傅,侬先消消气,领导将这么重要客户交给侬,侬应该把生活做好吧?侬越骂,伊越慌,更加要闯祸了。”
师傅端上酒杯,掷地有声地说:“以后我们这车就由大师兄负责了!”呵呵,明明是把我放到火上烤嘛。我一激灵,马上跟了一句:“那群众的呼声,师傅要听的,好伐?”众人都开始坏笑着鼓掌。与其说是看我怎么出招,不如说看我怎么出洋相。
师傅拿筷子戳着门外:“这种女人手脚木得像乡下人,叫伊踏刹车,伊还在离合器上,差一点翻车。让伊哭死,直到识相为止。伊这副样子开车子,出去就是马路杀手!”众徒弟都点头称是。
“师傅,侬现在的主要矛盾是,把伊教会,让侬戳气的人,在第一时间离开,何必要斗气呢?”
“那伊学出去,上路闯了祸,不是寻死吗?”
“师傅,侬又不是交通警察,侬先要解决面前的烫手山芋。”师傅眼睛血血红地瞪着我。只见众徒弟齐声声地对我说:“侬讲,哪能办?”我想放点噱头,又担心师傅听不懂,就从西装内袋中掏出了中华烟,给师傅点上。“师傅,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我知道师傅是当过兵的,这个话他听得懂。“师傅,考官才是我们的‘敌人’,只要明天小路考都通过了,什么矛盾都解决了。”师傅开始尴尬地笑了:“侬讲,要我做啥?”
“师傅,我要侬放记软档,去给大师姐道歉。”大家都奇怪地望着我,有点西边出太阳的感觉。“第一,让大师姐来吃饭,避免人家看笑话;第二,今天收工,我们一起向领导报告,是师傅主动向徒弟道歉,属于天底下从来没有过的高风亮节;第三,侬跟大师姐说,明天小路考,今天师傅不管花多少时间,一定耐心指导,大师姐如果技术不过关,我就不下班;第四,伊考出驾照,你拿到200元奖金,从此大家路管路桥管桥,这不是双赢吗?”
这记,师傅开始头晕了,从来没有驾校师傅先放软档的。这些团队管理、心理学的东西,对他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在大家七嘴八舌地补充解释下,师傅开始明白了逆向思维的好处了。
我说:“师傅给我面子。”于是全体学员起哄着,看着师傅涨红的脸上,吐出了一辈子没讲过的软话:“大师姐,我们是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考官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要共同对‘敌’。今朝的事体是我不好,请你原谅。”这记大师姐弄不清今天是刮什么风了。当天的训练就照师傅说的做了。第二天小路考,大师姐竟然通过了。
最后的“庆功宴”上,师傅居然先给我敬酒。我赶忙起立:“师傅,不能坏规矩,必须徒弟先敬师傅的!”师傅嬉皮笑脸地回答:“出来混,要学会放软档。”哈哈哈哈,全桌情绪被点燃了,“放软档”成了当晚的主题词。
临结束,师傅晃晃悠悠地勾住我:“大师兄,我老婆要我经常向你讨教,侬讲这几天,可以买哪只股票?”这记我真的僵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