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有一句老话：灾难会在人们将它遗忘时不期而至。眼下着急处理“福岛后遗症”的日本，看起来却似乎忘记了这句老话。
在福岛第一核电站事故发生近10年后，日本人做了一个决定：将100多万吨含有放射性物质氚的核废水，直接排入大海。
据日媒报道，日本政府预计在本月27日正式通过这一决定，标志着对核废水的处理将进入新阶段。
日本似乎急于前进，但这个决定，在外界眼里却恐怕是一个倒退：福岛核事故造成放射性物质泄漏，对海洋环境、食品安全和人类健康已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大量核废水的继续排放，将带来更多的不确定性与担忧。
而最终付出代价的，也包括日本人自己。
福岛核电站。
别无选择？
“（我们）本着负责的态度，得出了（排放到海洋）的结论。”经济产业大臣梶山弘志日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这句话的背后，是引发日本国内外担忧的福岛核废水排放计划。排水作业可能最早从2022年开始，但这一过程预计将持续数十年之久。
2011年3·11东日本大地震引发的海啸导致福岛第一核电站发生反应堆炉心熔融事故。据日媒报道，目前仍有地下水和雨水渗入已经损坏的建筑，每天会产生180吨高浓度放射性污染水。截至9月，核电站内约1000个储存罐内保管的核废水已达到123万吨。
长期以来，这些核废水到底该何去何从？日本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一直没有给出理想方案。据联合国新闻网报道，日本此前设想的核废水处理方案包括排入大海、蒸发后排入大气、埋入地底以及在核电站内新建储水罐等。但最终，日本专家组建议说，把废水排入大海是一个可行选项，因为正常运转的核反应堆也会这样处理废水。还有专家认为，氚只在剂量巨大的情况下才会危害人体。
但福岛核废水的巨大体量，让人望而生畏。即便是日本媒体，在谈论这个话题时也是小心翼翼地使用“处理水”这三个字，来强调福岛核电站持续蓄积的废水已经得到了一定处理。为降低核废水中的放射性物质，2015年起日本使用一种名叫“多核素去除装置”的设备，通过大规模过滤作业去除大部分放射性物质。但仍有一种物质无法通过现有技术去除，那就是氚。因此，总体上依然达不到理想的环境排放标准。
民众为逝去亲友祈祷。
“我们别无选择，只有这个办法行得通了，福岛核废水快要装不下了。”福岛核电站的有关负责人表示。根据日本环境省数据，存放核废水的储存罐最快将在2022年10月被装满。
日本真的别无选择吗？
前首相鸠山由纪夫并不这么认为。他17日在推特上发文批评日本政府的最新决定。“（分离氚）是一项艰巨的技术，但也有在实验阶段成功分离的中小企业。应该倾听这样的公司的声音，而不是想着用金钱解决渔民。”
还有分析指出，福岛核电厂周边还有广阔的可利用空间可以存放储存罐。一些地区核辐射量依然很高，至今被日本政府指定为“暂时不可居住地区”。
有关方面似乎还有更多考虑。
日本正急于让福岛核电站完全退役。日本官房长官加藤胜信表示“为了不耽误废炉工作，必须尽快敲定处理水的处置方针”。灾后持续至今的清理工作已经使东京电力公司损失了近2000亿美元。英国《金融时报》称，为日本政府提供建议的科学家考虑了一系列处理方案，废水稀释然后排放到海洋中被认为是最经济的方法。
不安蔓延
不安在日本国内蔓延。
尤其在福岛——这个曾因一场浩大灾难而面目全非的地方。当地民众大多对这一决定表示强烈反对，认为此举是“不负责任”的“懦夫行为”。
“无法忘记那样的悲伤，那样的辛酸，那样的无力感，那样的寒冷。”来自宫城县的灾民家属代表佐藤昌良曾说过这样的话。但福岛人的体会可能更为复杂：由于核电站泄漏事故，福岛人至今或多或少还被其他日本人歧视和差别对待。当地农民和渔民感慨，最新决定会“毁掉他们花费数年时间为恢复该地区声誉做出的努力。今后，人们可能会因此更加拒绝食用来自福岛的海鲜和农产品。”
自今年4月起，日本政府对核污水的处理问题已经召开了数次听证会，每次都受到不少反对意见，但似乎并没有延缓政府的决定。
更让福岛民众愤怒的是，明明首相菅义伟上月末视察福岛时刚就核废水表示，“（日本）政府会尽快担负起责任敲定处置方针”。福岛民众关心的若干问题还没有明确说法之际，不到一个月，最终的处理决定就被“非正式官宣”了。
当地时间26日上午，日本首相菅义伟为视察东日本大地震灾区访问了福岛县。
曾经，民众对福岛的复兴是抱有期待的。毕竟就任首相后的首次视察，菅义伟选择了福岛县。9月26日，一身黑色西装的他出现在媒体镜头前。日媒报道称，首相从车里和高台上视察了福岛第一核电站，确认了反应堆报废作业的进度，意在强调“为重建竭尽全力的姿态”。现场照片显示，他没有戴安全帽甚至口罩，也没有穿防护服，只有一双白手套似乎还是透露出一丝特别气氛。
当天，在听取了东京电力公司关于核污水的说明时，菅义伟说，“我想这是非常艰难的作业，希望安全、切实地推进。中央政府也将一如既往地带头全力采取措施。”但很快有人注意到，新内阁在首次内阁会议上决定的基本方针中，并没有与震灾及核事故相关的表述。
有日本网友说，最后只等来了日本政府无数次的欺骗、篡改和隐瞒。“如果把核废水排入大海真的安全的话，政府为什么不把污水排向东京湾、或者洒在国会议事堂周围，以此证明安全呢？”
网友推特截图。
“就是为了不将核废水排入大海，我们才将它们存放至今的，不是吗？”小说家畠山理仁的一条推文获得了数千点赞，“难道这9年的努力都付之一炬了吗？国家声誉的损害是无法控制也无法弥补的。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我们才不能将污水释放到海洋。”
“希望全世界都来批评日本。”一名日本网友写道。
日本网友推特截图。
记忆风化
日本的“冒险”，引发了广泛的国际担忧。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今天表示，“希望日本政府秉持对本国国民和周边国家以及国际社会高度负责的态度，深入评估福岛核电站含氚废水处理方案可能带来的影响，主动、及时以严格准确、公开透明的方式披露信息，在与周边国家充分协商的基础上，慎重做出决策。”
“福岛核电站废水的处理问题增加了人们的恐惧和不安。”按照韩国代表去年在国际原子能机构年度大会上的说法，“如果污水被排放至大海，这就不仅仅是属于日本国内的问题，而会变成事关世界海洋环境的严重的国际问题。”韩国原子能安全委员会委员长严在植警告，福岛第一核电站污染水入海“必然会导致放射性氚元素在海洋中扩散”。作为应对，目前韩国政府已启动以国务调整室为中心的跨部门应对机制。
《福布斯》：日本将把福岛污水排入大海。
上个月，联合国人权委员会发表声明对“日本政府正在加快福岛放射性污染水的排放时间表感到忧虑”。几位联合国专家近年一直在敦促日本不要排放核废水，据《福布斯杂志》报道，因为担心它会进入食物链。美国《科学》杂志8月刊文称，除了目前为人所知的氚元素，福岛核电站核废水处理罐中还含有多种放射性成分，需要更多关注将这些废水释放到海洋可能带来的潜在危险。
不少西方媒体几乎都第一时间报道了这条新闻，行文充满忧虑。英国《独立报》称，“在环保主义者和捕捞界的强烈反对下，日本还是准备将超过100万吨的核废水从福岛发电厂排入到海中。”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则以“渔民的反对”为题进行报道。阿拉伯半岛电视台还认为，核废水问题也引发了外界对被推迟的东京奥运会的担忧，因为一些比赛项目地点距福岛废弃工厂甚至不到60公里。
在一些人看来，如何处理那场灾难的“后遗症”，更折射出日本对待生命的态度。
即使时间流逝，有些东西也不应被遗忘。比如，责任。
“（日本此举）是非常短视的，泄露的辐射还没有完全退散，任何程度扩大辐射的行为都将加剧问题。”一名网友留言。
网友推特截图。
颇为微妙的是，尽管日本人对灾难所代表的“无常”体会深刻，但另一方面，灾难记忆的风化仍然难以避免地发生。批评家东浩纪看到了遗忘带来的危险。他提醒说，灾难记忆也是一项遗产，提醒人们居安思危。
在日本有一句老话：灾难会在人们将它遗忘时不期而至。眼下着急处理“福岛后遗症”的日本，看起来却似乎忘记了这句老话。
撰稿 深海星
编辑王若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