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做梅子酒成了时下的流行,俨然都市“森女”的一个入门仪式。一开始是带着好奇的心思跟从潮流,买梅子买酒买冰糖买透明别致的玻璃罐,照着网上寻来的方子亦步亦趋地学,做了几年,慢慢地也体会出一些特别的味道。
青梅原本酸涩,单独食用简直要人性命,但经过时间的珍藏,却可与酒发生神奇的共鸣。浓烈的九江双蒸在与梅子的缠绵厮守中退去了本性中的辛辣,浑身散发出一种内敛的甜美柔和,便仿佛是日子从肆意生长的夏日进入到收获的秋季,那原本单纯热烈的阳光落在成熟的果实之上,已然转变成一种轻柔的抚慰。又仿佛那些青涩又横冲直撞的少年,在世事人情里跌打滚爬了一番后,虽收起锋芒,洗砺出浑圆的姿态,但却依然在内心保有了对天真和甜蜜的向往。
不同年份做的酒,也都是有不同口感和气味的:哪一年雨水充沛,梅子的滋味便清淡些,哪一年的阳光炽热,那萦绕鼻尖的香便浓郁些。哪一年心情酸涩,想要给人生多加点甜,放了许多冰糖,那年的酒便格外甜腻,倒入酒杯时微微凝滞,有一种迟缓的眷恋感。生活中经历过的苦,最后竟也发酵出一丝甜。哪一年想着要换个不寻常的味道,便将冰糖从广西的黄冰糖换成了从与梅子来自同一个故乡的云南黑糖,拧开盖子时有一股清洁又馥郁的香,仿佛久别相逢后的乍然相见。又有一年的酒,是在看了是枝裕和导演的《海街日记》之后做的,晾干梅子后,学着电影里的样子,用牙签在一颗颗梅子上扎入歪歪扭扭的心事,喝酒的时候置一颗梅子于杯中,看刻了字的梅子沉沉浮浮,不由得想起一些褪色的记忆。
做青梅酒的过程并不复杂。每年青梅上市前,淘宝上便有各式各样的预售链接,福建的梅子上得最早,浙江次之,云南最后。每一年每一地的梅子入酒都会有些微口味和气味上的差异,要熟练的酒客才能分辨。赖于现代发达的物流业,从淘宝买来的梅子大多包裹得十分严实,到达手中时,新鲜宛若刚从枝头摘下,还被一层近似于无的绒毛覆盖,一看便是青涩饱满的可爱。拂去浮灰,用盐轻轻揉搓后泡水去除涩味,用牙签剔除果蒂,在阴凉处风干后,便可一颗一颗地放入玻璃瓶中了。玻璃瓶要预先用滚水烫过,晾干,不能留有生水或油渍,否则后期容易滋生杂菌。然后,一层青梅一层冰糖,嗜甜的就多放些冰糖,喜清淡的就少放些,丰俭随己。待瓶子七八分满时便可注入底酒,底酒中九江双蒸最为普遍,其他高度的粮食酒也可,三个月后便可开坛饮用。只是,如果想要这酒酝酿出更丰厚复杂的滋味,便需要有更长久的等待,一年,两年,或者更久,让岁月凝固成琥珀一样的颜色。
底酒不同,梅子酒也会形成截然不同的口感。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喜欢在秋天和朋友相约在杭州的满觉陇,消磨一日两日的散淡时光。那时,在一家当红的民宿里尝过以黄酒为底的梅子酒,惊为天人。黄酒口感本就比白酒柔和,又有江南形胜,远山迢迢,悠悠的桂子芬芳飘荡风中,轻抿一口缠绵温软的酒,真觉得此时此地,只有这样的酒才能与暖风共同熏得游人醉。后来自己也试着用黄酒浸青梅,只是黄酒的度数低,能保存的时间短,需随浸随喝,终究不如用高度酒浸的青梅酒方便,便渐渐放弃了。
古人有诗歌,“月到阶前梅子树”。喝一杯新酿的美酒,看初凉的晚风吹过树梢,月色寂静清凉,啊,夏天竟然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