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陈逸飞先生已离开我们十五年了。我与逸飞先生非亲非故,纯属偶遇。说小遇,是少的意思,属于经常惦记着,并还想见的那种。
2001年有个社交场合,他是人群中的焦点。我激动地赞赏他设计的“东方之光”雕塑:高达20米,矗立在浦东世纪大道的环岛上的。它以中国古代日晷为原型,用不锈钢管构成错综复杂且精致的网架结构(不妨碍车辆经过遮挡视线)。
“我属狗”,他的开头语平易近人,很方便对方接。知道我也属狗,小他一轮。他主动递给我一张名片,拍着我肩膀说,“下次碰头好好聊”。一个肢体语言亲切友善的人,让人如沐春风。
2002年春节期间,有家房地产公司召开项目发布会,逸飞先到场,我也收到邀请。
逸飞先生名头大,大家请他发言。他说:“在上海做房地产,必须对标外滩的近代建筑,特别是石库门,什么是上海人的文化风貌……”谁知下一个发言的房产大鳄,开口就说“我要创造新世界,什么石库门文化,通通过时了”云云。我听得有点挂不住了。只见逸飞先生安坐在前排,微微一笑,只是整理了一下他胸前的围巾:一面是丝绸格子,一面是灰色毛线的围巾。其实围巾本来就如斜三角,戴在脖子上。他的围法,不是飘在胸前的穿法,是一种随手打结套上,方便工作的上海白领的样式。
鸡尾酒时间,我们两度见面,他认真看了我的名片,知道我是做银行的,“你面相交关好。”这是一句令人舒服的话。
2002年的初夏,我接到逸飞先生的电话,说下午来,急得我和同事们赶紧收拾办公室。当年,我们是城郊间的一家小银行。那天,他穿着黑色的立领休闲装,嘻嘻哈哈进门,与站起来“观赏”他的员工微笑招手;接下来的“接待”就轻松了,没有咖啡,就是玻璃杯泡的茶。
还是他唱主角。1992年他回上海后,先后设立了逸飞模特经纪公司、逸飞服饰公司、逸飞环境艺术等公司,后来又进入了影视界。
“我要让中国人民,特别是上海人学会穿衣服。”“你看,现在的上海人穿得有多邋遢?特别是男士,除了工作服,简直就没有衣服穿了。”
他指着我穿的工作西服:“版式千篇一律,做工粗糙,还不合身。”“世界服装潮流早就是休闲款式为主了!”我们听了尴尬地互相打量着。我知道逸飞服饰在新天地有旗舰店的,便问销路怎么样?我知道那里服饰的价格都在一千以上。
“问题最大的是,逸飞服饰公司,想不到需要的流动资金远远超过预计。”逸飞先生与我们聚焦了需要讨论的问题。
“高端休闲服装在中国还没有普遍的市场。”“我请来了从法国意大利毕业的中国留学生,都是最优秀的服装设计师,我按照欧美的薪资标准付的工钱,成本很高。” “服装行业原料是大窍门,以廉充贵比比皆是。”“服装企业管理非常难,一个衣服需要的面料有很多种,一批昂贵的面料进多了,等过季了,这些面料只有十分之一的价值了,都躺在仓库了,账上好像还是这些钱……”“还有内鬼做手脚。”这下我知道他是吃了文人创业的亏了!
我们一起讨论,也就是200万流动资金贷款嘛,但用什么来担保呢?逸飞先生想了下,他旗下的其他公司都是独立运转,不能相互担保;拿自家房子抵押,涉及面太广,手续复杂。他呵呵一笑说:“我现在是卖画养企业,哪个企业缺工资,我随时出手几张画,就行了。上个月我在香港拍卖了一批油画,最低五万美元一张。”他给我们看了资料。他又说:“但是我总不能说,陈逸飞把画都抵押给银行吧?传出去要笑话的,陈逸飞破产卖画了。”
我当然相信陈先生的油画价值的,但与当时的信贷政策不相吻合的:首先画没有拍卖掉之前,是没有具体标的可言,这样就无法确定价值。另外,国内也没有成熟的文物交易市场,物品变现不可预计,也无先例。
最后我们讨论出,做一个业务品种创新——拟定一个《陈列性物品质押贷款协议》文件,大意是:甲方的油画,经过我行认证后,转移到我们银行大楼中展览。如果甲方没有在约期中归还贷款及利息的话,我行就自动将这些展品(质押物)自主处理。这项业务的好处是,照顾了陈先生的名声。即使还不出钱,被我行自主处理了,也可以说,是我行收购了逸飞先生的画。而我行则可以在外滩的总部大楼中,陈列展示世界上第一流的油画作品。于是,由我的团队出面,推动这项创新业务的审批。
后来,这项业务一直在讨论,主要是“艺术品定价,保管保价方式,折现方式,金融政策配套”等方面,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但是,我与逸飞先生变得熟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