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甄嬛传》小说的我和演了越剧版《甄嬛》的旭丹,我们站在了一起。
流潋紫(左)和李旭丹(右)扮演的越剧甄嬛
今日旭丹来杭州看我。
难得晴朗的好天气,温风不是那么凉。我上完课急急赶去与她见面,一路又堵车,其实很心焦。
疫情期间,要约见一面其实不大容易。我们提早两个月约,要在她没有排练和演出的日子,我的课时也不能太紧张,完成我们共同的一个初心,也算做是越剧《甄嬛》再度启动江浙沪巡演的纪念。
尤记得当初《甄嬛》初演,分成上下两本,上本的少女甄嬛杏花雨下惊鸿舞,是李旭丹;下本的伤心人甄嬛归来杀伐决断,痛失所爱,是王志萍老师。来杭州的那次演出非常轰动,我与促成此事的时任上海越剧院院长李莉,越剧《甄嬛》的导演杨小青老师一同上台谢幕,在如雷的掌声里,来不及抹去在台下看完整场时那盈出的泪。
对于一个从小跟着母亲当票友看越剧的我而言,从未想过,有一天我写的小说会被李莉院长亲自改编成唱词清丽曲调悠扬的越剧,被演绎成为才子佳人的深宫梦里一团杏色的破碎的华丽影。
那时我与李莉院长见面,说实话是不大相信一部小说可以改编成越剧,彼此合作,我多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想让《甄嬛》多一种呈现形式。李莉院长是手速非常快的人,下笔成章,我彼时怀孕,挺着肚子看了好几稿剧本,只觉得念来口角噙香,韵律里皆是华美之词,悲情难掩,不得不佩服多年浸淫其中的老行尊出手,果然值得学习。然后是定演员、试妆。杨小青导演着力于新型的舞台形式,服装也一改往日越剧多是及地裙幅和水袖的样式,改为广袖和曳地长裙,裙幅又重刺绣,拖曳如云霞,颇有份量。
李旭丹扮演的越剧甄嬛
旭丹与我说,美自然是美的,可是每一退步,都要小心踩着裙摆,飞扬甩裙时要使很大的力。越剧戏服重工如此,我已经很吃惊了,尤其甄嬛的造型多,妆容由少女至太后,随着心路转变,色彩由粉及蓝,转为盛大的红与幽深的紫,我常常在看演出时很是担心,演员们是如何迅速换头套换装,又转至台上来唱念做打。
一行有一行的辛苦。
知道是旭丹来演甄嬛,我很放心,多少年前宛转和她有过一点缘分,知道她是个有剧缘的人,又喜欢看《甄嬛》。
说起来旭丹,喜欢是真喜欢,若不是真喜欢,不会一演演了七年的《甄嬛》,从只演上本到演出全本,她激动得不得了。这七年里,不断地改妆、排练,为几根刘海较劲,能不能体现出少女甄嬛的娇俏,不厌其烦,又怕舞台上的甄嬛只重于舞,而少了原著中的“口角伶俐不输人”而担心,我不断安慰她,历经了七年,观众都一直认可,你塑造的甄嬛很成功。
彼时李莉院长就要在《甄嬛》开演前为我定一套装纪念,大约是在华贵妃或甄嬛的戏服里选两套拍,作为纪念,但那时我大着肚子,之后产后身材不能复原,实在是穿不上戏服。李莉院长便与我开玩笑——你呀,是正正方方的小生脸,来我们剧院穿皇上和清河王的服装,一定都穿得下。
我吓得“呀”一声跳起来走了。今日化妆的老师一揪起我的头发单看骨相,又摸了摸我的下颌,很肯定地说:标标准准一张小生脸,怎么不入行?旭丹在旁边笑个不停,连连说:“不行不行,阿紫姐姐是写了甄嬛的人,她必须穿甄嬛的戏服和我合拍一张。”
李旭丹扮演的越剧甄嬛
是了,两个与“甄嬛”痴缠了多年的人,要一起穿着甄嬛的戏服,拍一套《双生》系列,我们很默契地选择了后期甄嬛的造型,更华贵明艳。我毫不犹豫选了紫色,那种末世的伤感与悲凉;旭丹选的是滴血验亲那一场的粉白与玫红,尚没有被深宫的风刀霜剑磨去最后的纯粹。
上了浓妆,勒了头,眼角便微微吊起来,我的脸富态,一吊眼角,自己都唬了一跳,以为是王熙凤,只差一身耀眼衣服五彩璎珞圈了。幸好有头套,又贴了鬓角。连化妆师都说,你还是适合历经沧桑的甄嬛。
能不历经沧桑吗?在我20多岁的时候,已经写完了她的一生。30岁以前,写完剧本,看着孙俪的演绎又经历了一回,然后投入到更悲切无力转圜的婚姻困境里,面对着文字里的如懿,与她彻夜同行,并肩走了五年。
心思刚从如懿身上转回,旭丹已经试了无数照片。她是真喜欢甄嬛这个角色,喜欢到戏服都穿了七年,拍了无数的定妆照剧照,她还要拍,留下每一年每一月甄嬛与她魂梦相同的模样。
戴头套,幸而不重,衣服也能穿,走起来稳稳的,我仿佛也走入了戏里,只是唱不出那华美的词,只能默然哀息。
我与旭丹站在黑色的丝绒布景前,一紫一粉,背身而立,照片出来,恰是我们要的双生花的感觉,仿佛两个人都要走进那深宫无底的深渊黑暗里。
一切美好,在噬人的宫廷里是留不住,留不住的。
倒是写了《甄嬛传》小说的我和演了越剧版《甄嬛》的旭丹,我们共同完成了一个初心,两代甄嬛,相依而立。这颗初心执着了七年,从李院长时到了旭丹,终于得以成全。
流潋
紫(左)和李旭丹(右)扮演的越剧甄嬛
卸完妆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看娇小的旭丹拖着一个巨大的箱子,将戏服和头套、首饰都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真是个劳心劳力的小姑娘,为了我们共同的,更多的是我的心愿,她这样费心费力,却不爱对人言。
我这个人大约常年关着门写东西,有时懒言,看着孤僻,是个冷面孔,其实心血是热的。旭丹却实实在在是个热心热面的好姑娘,怕我有些越剧里的门道不懂,拉着我细细分说。逢年过节,总有一句真心的问候,而非套话。我的生日,她亦记得牢牢的。
这样热心的小姑娘,总是能化了我的冷面,做一对交心的朋友。
其实她比我小一些些,可是在我眼里,总好像隔了辈数,对着她不自觉地露出慈祥的姨母笑。她叫我“姐姐”,我也当她是“妹妹”,盼她在广阔舞台里永远执着一颗精益求精的初心,成为戏剧舞台上最出色经典的甄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