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家的猪油,现在到哪里去了?
它原栖身的碗橱没了,皮之不存,毛也没了附的地方。如今打开冰箱,寻不见伊人的身影。在上世纪80年代之前,上海人的碗橱里多是有猪油的;在蓝边大瓷碗里,在有盖的大搪瓷杯中。
说起来,与猪油相伴的日子不短。上海自1954年3月1日起,实行食油计划供应;1962年市区居民的定量每人每月0.125公斤,后提到0.25公斤;逢节庆还略有增加。为补吃油不足,在1981年推出高平价、低议价的半高价油,上海人叫它“中价油”。它只有菜油,每人每月供应0.25公斤;到1983年9月,升至0.5公斤。吃油敞开,那是要到1993年的4月1日。
俗话说,十补九不足;没有油就自力更生。城里种不了大豆油菜,自然做不成豆油菜油。我下乡在农场时,连里采购员老汤房前屋后种芝麻,也不知熬了多少麻油?而居都市是无土种植,只能熬猪油。猪油哪里来?来自肉膘,也叫“板油”,业内称“肥膘”或“白膘”。
熬猪油买肉膘也要肉票。市区居民每人每月配给猪肉2元,可买肉1.18公斤。节日吃肉增加,春节加2元,元旦、五一和国庆各加1元。若要熬油,就要把家里肉票存量盘一盘,统筹安排。
熬猪油比炼钢铁简单。把白花花的肉膘切成小块,入锅翻炒煎熬;猪油会不断溢出,肉膘则日益缩小,直到变成金黄渣粒。这时,舀油入碗或杯,冷后为白色固体,状如凝脂。猪油虽是替补出场,可却是“实骨挺硬”的荤油,而配给的都是素油。
猪油渣是熬猪油的副产品。碰到外公熬猪油,我和妹妹就候在厨房,打劫他的下酒菜。猪油渣吃要趁热,洒点盐,入口香脆,还咬得出未炸尽的油来。
曾参与朋友的《财富人生》节目,访过“领带大王”曾宪梓先生,他是金利来集团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金利来领带,男人的世界”风靡一时。他出身贫苦,回忆艰苦日子是买便宜菜落时菜、还有他至今心心念念的碎肉:“把它炸猪油可以炒菜,猪肉渣可以配菜,那是个很香很好的菜。”
家里的猪油,其实把它烧菜并不多;用起来相似用味精。上海人家常做紫菜虾皮汤,点睛之笔在放油,有滴麻油的,但多是放猪油。当油花涟漪于汤面,才算OK。同样场景还出在吃面,用筷子挑一小撮放入;就是最普通的阳春面,顿时别有滋味。当然,也有偏爱用猪油炒菜的,觉得这才香,这才味道好。
猪油在平常的汤和面中出神奇,也在上档次的菜里能显身手。蟹季里,制作名气“乓乓响”的“秃黄油”,没它不行。听王宝和厨师说,烧蟹菜是一定要用猪油。一开饭店的朋友烧鱼也用,而且是现熬现烧;先把肉膘开水里汆,再入锅熬油,油出煎鱼。
到了春节,猪油更是一位少不了的角。蛋饺是上海人过年必备的,形如金元宝借以讨口彩;一只只勾肩搭背,金灿灿地铺叠在热腾腾的砂锅。那时,上海人的蛋饺都是自家做的,做就要请出猪油;准确地说是请它的娘——肉膘。但用不着熬猪油,直接上场即可。先用一小块肉膘擦汤勺,揩过油后,再放蛋液;成蛋皮,放肉馅,合成饺。
被叫做“猪油”的肉膘,还现身在汤团。外婆做甜的黑洋酥馅子,要在黑芝麻里融入它。有了它,咬上一口是:嗅觉闻得了香,味觉品了滑爽,视觉享受了黑洋酥从雪白糯米团里如泥石流滑出。
真是环球同此凉热,老外也知猪油的好。做蓝莓格子派的派皮时,虽放黄油,还要放猪油。只有放了它,做出来的派皮才会酥脆。
1997年在多伦多君悦皇朝海鲜馆,那橄榄菜炒带子,凉后现出白乎乎的油来,显然是猪油炒的。此时,大多上海人家已用精炼油,告别猪油。不用是为了健康,现在生活好了,“三高”多了,对荤油从趋之若鹜转而避之不及。
虽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但该记着猪油对上海人的贡献;不仅只是对于小家。我在当财贸记者时得知:1991年,上海食品公司还特建一个油脂经营部;扩大剥膘回收油脂业务以适应日益增长的市场需要。剥膘回收油脂,就是剥3厘米以上的膘,熬猪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