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先生-LMLPHP

考上高中那年秋天,我去录取我的施官中学报到。学校不在镇上,因此,下了汽车,驮着铺盖卷,吭哧吭哧赶路。走到一岔道,见一位矮个男人,肩上扛着个小女孩,女孩的两只羊角辫在头上左右摇摆。

“请问施官中学怎么走?”我紧走几步,向扛孩子的矮个男人打听。

那男人吃力地侧过身,用下巴往前扬了扬,回我道:“不远了,一直往前就是。”我瞥见他额头上已经出了汗,由于用下巴给我指路,鼻梁上的眼镜滑落到了鼻尖。我连声感谢,疾步朝学校走去。身后,依然听得见,那矮个男人扛孩子踩在马路上石子发出的“哗哗”声响。

开学第二天,有一节数学课。老师一进教室让我惊讶,居然就是那个矮个男人。他在讲台上放下课本,推了推眼镜,扫视了一下教室,自我介绍:“同学们好,我姓孔,叫孔宪林。”说完,他回身在黑板上唰唰写下名字。

那一节数学课,完全不记得孔宪林老师讲了些什么内容,尽管双眼几乎直愣愣地望着孔老师,但他越是绘声绘色,我的眼前,越是止不住地闪现昨日路上的情景。

半个学期下来,关于孔老师的传奇掌故知道的多起来。其中一则,是孔老师另外一个称呼叫“孔先生”。孔先生的称呼最先是他的夫人喊出来的。据说,某日,一学生到孔老师家补习功课,门口遇到高大黝黑的孔夫人,学生问:“孔老师在家吗?”孔夫人冷冷地瞥了学生一眼,学生又问“孔老师在家吗?”孔夫人不悦地说:“我们家没有孔老师,只有孔先生!”学生惶恐地点头,才被孔夫人放进门。

“我们家孔先生,可是南京大学数学系毕业的高材生呢。”孔夫人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孔先生在施官镇,乃至全县都是知名的教师。数学课教得好,全县中学生数学比赛,连着三届的前三名都是他的学生。因此,来孔先生家补习的学生踏破门槛,感激的学生家长们免不了要表示一下“心意”,孔先生知道了,拉下脸道:“要是这样,你们的孩子以后别来我这里补习了。”孔夫人偶尔背着孔先生收下学生家长的“心意”,孔先生发觉后必定要夫人马上退回。

曾经流火的七月,孔先生步行二十余里乡下土路,追到学生陆水根家给他补习数学。这个“逃学鬼”见孔先生追到家,竟躲了起来,孔先生不罢休,索性坐在水根家门口的大树下守候。突然,树上落下轻微的“簌簌”声,孔先生抬头看去,水根正骑在高高的树杈上。孔先生噗嗤一笑,“你这个水根啊……慢点下来。”孔先生担心水根摔着,搂着树干,用双肩接着水根下到了地面。水根从此不再逃学,学期末,他的数学成绩升到全班中游。

那年高考还有两个月时,班里成绩一向靠前的蒋孝成连续多日没来上课,蒋孝成是数学课代表,孔先生哪能放过?千辛万苦找到蒋孝成家所在村庄,蒋孝成正在田野帮母亲割金黄的麦子,孔先生不提要蒋孝成回学校上课的事,拿起镰刀帮助蒋孝成家割麦子。一旁的蒋孝成早已泪水和着汗水落在麦地里,哽咽着对孔先生说:“孔先生,不是我不想考大学。想想如果我考上了,母亲供我上大学更加受苦……”孔先生把目光从他喜爱的学生脸上,缓缓转向辽阔的麦地,喃喃地说:“眼前你家的确困难,但熬过去就好了,要看远些。你就甘于这样重复父母的命运?”或许这句话深深撞击了蒋孝成,几天后,被毒日头晒黑的蒋孝成重新坐进了教室。秋天,蒋孝成坐进了安徽一所师范大学的教室。

从施官中学毕业许多年了,学习工作,东奔西走,岁月匆匆,一直没有机会回中学母校看看。但一刻也没忘记老师,常常想起孔先生。难忘孔先生曾单独给我“吃小灶”。孔先生把几十张代数考卷交到我手里,虽做得我晕头转向,但代数考试一分没丢。

前些年,一位中学同学告知,他曾经遇到孔先生,先生退休后还住在街上,同学上前喊“孔先生好!”孔先生驻足问:“你是哪一届的?”同学回答是哪一届的。孔先生“哦”一声,手里的拐杖用力在地上敲了几下,说:“你们那一届考上大学的最多!”同学的叙述,又勾起我对孔先生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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