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长假,带小咖去青岛旅行,返程的飞机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舷窗外逐渐变小的青岛,一直到云层完全遮蔽了地面,才转过头,老气横秋地长叹一声,凑到我的耳边问:“妈咪,你猜猜我现在最喜欢的地方是哪儿?”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又是这个老套路!朝他翻了个白眼:“青岛呗!”他并不在乎我的嘲讽,语带激动地说:“对!我现在最喜欢的地方就是青岛!天津只能排第二了,我决定让青岛做我的家乡!”
我不知道这是他第几次擅自篡改家乡了,每出去旅行一次,他通常会见异思迁,喜欢上某地,然后就一厢情愿地将此地作为家乡了。历数那些曾被他视为家乡的城市,厦门、三亚、福州、南京、天津……倘若你问他最无趣最不喜欢的是哪个城市?他必定会毫不迟疑地答:“杭州!”嗯,那是他户口本上的出生地,真正意义上的家乡。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但在小咖的眼中,还能有比杭州更乏味的所在吗?他老是抱怨,杭州的春天雨下个没完,杭州的夏天太闷热,杭州的秋天太短暂,杭州的冬天阴冷无比却怎么都不下雪……西湖,天天看,也不过如此。
这大概就是如今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眼界自然不会仅仅局囿于家乡,心心念念着的,都是外面的世界。
我笑着答应他:“放心好了,我们肯定会再来的,其实我也非常喜欢青岛,我觉得是我去过的国内城市中最漂亮的一个,蓝天碧海青山红屋顶,这儿的生活悠闲快乐,海鲜新鲜好味……”
是啊,家乡的情结,别说在现在的孩子们身上,即便是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身上,似乎也越来越淡薄。我们有越来越多的机会,可以自由地选择在更繁华、更美丽、更舒适的地方求学、工作、生活,直把异乡作家乡。
长假的一个清晨,同学发了个朋友圈,照片上是老母亲,瘦弱憔悴地站在老家小院里的一棵橘树下,正微仰着头,看着那满树的橘子。黄灿灿的橘子缀满枝头,更映衬得同学母亲脸色灰败。我大惊,你怎么放心让你妈妈回老家。同学的妈妈去年刚做了肿瘤切除手术,术后情况并不理想,很快就复发了,现在几乎是靠药物维持着。而同学的老家,位于离市区一个半小时车程的偏僻小山村,大多数村民早就搬到山下定居,只有部分老人不肯下山,固执地留守。十八弯的盘山公路,万一病情恶化,很难及时送医。
同学苦笑:“没办法,她吵着要回老家,这几天状况稍微好一点点,更是闹得不行,我们只好趁长假,索性全家都陪着她一起回了老家。好在我姐是护士,打针什么都自己可以操作,为了防止意外,连制氧机、氧气袋、轮椅都搬过来了。”
又叹气:“唉,爸妈说起来在城里已经住了二十多年了,嘴上不说,可心底从没把城里那个家当做真正的家,只有这个叫茶山的小山村,才是他们真正的家!说来也怪,我妈的病灶,在胃和十二指肠之间,胃口一直不好,可这几天回来后,每餐吃得足足比平日多了一小半。我妈说这儿的空气特别清爽的,这儿的水是甜丝丝的,这儿的青菜是甜糯的,这儿的鱼特别鲜美……”
想起我的家乡,是浙东南一个依山傍海的小城,小时候随爸妈工作的调动四处为家,又少小离家在外求学,最后留在杭州,自以为并无多少家乡的情结,可有时看到公号上有关小城的推送,也许不过是道再寻常不过的小吃,也许是条窄小破败的老街,却触动了内心最深处的某个按钮,温暖的回忆弥漫开来,思念突如潮水,呵,这是我的家乡呀!
即便是小咖,好多次,和他站在异乡街头的人行横道线前,一辆辆汽车飞驰而过,根本不顾及站在路口的行人。每当这时,他总会生气地嘟囔:“还是我们杭州最好,车子在人行横道线前,都会主动停下来,让行人先过的。”这一刻,他觉得杭州这个家乡还挺不赖的。
周末秋高气爽,我特意骑了电动车送小咖去上美术课,沿着北山路,一面是西湖水,一面是保俶山,路边法桐的叶子正由绿转黄,桂花已是强弩之末,但隐约还有暗香浮动。我跟小咖说,你看到法桐的叶子了吗?估计下个周末你来画画的时候,就要变黄了;你闻到桂花香气了吗?美好的总是短暂的,下个周末桂花肯定彻底谢幕了;你有没有觉得秋日的湖水特别纯净,不过还是赶不上雪后天晴时的西湖,简直就像一块硕大无比的祖母绿……
我知道,多年以后,这些看似不经意的细节,会成为家乡的特殊密码,烙在他的心底,融进他的血液,即便走得再远,飞得再高,都不会忘记,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