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喜欢唱歌,退休后终于有了学习机会。
浸在歌里的日子,内心是滋润的。无论刮风下雨,也无论烈日当空、冰雪在途,只要上课,我总是毫不犹豫拉门而出。因为,何老师在召唤,他的歌声在召唤。
何老师是一个奇迹,上他的课也是一个奇迹。那天进校拜师,忽然发现,台上站着的不是别人,竟是三十年前的老领导何添发!
上世纪九十年代,何老师来市委宣传部工作,我们处室归他分管。那年国庆联欢,他一曲《今天是你的生日》,一下子把我们唱傻了,那激越昂扬的男高音,竟是专业水准!后来才知道,何老师是归侨,进修于中央音乐学院,任上海戏剧学院声乐教师,后任书记、院长。曾有不少文学家哲学家理论家来我们机关当过领导,艺术家却是第一位。
何老师后来赴京任全国侨联专职副主席,那是个副省部级的岗位。我们原想,他退休后将深居简出,没想到,当了我们声学老师!
我们这个班,生源很特殊。五十年前,何老师被派到军垦农场“锻炼”,当上了“火头军”。跟他一起下乡的,是一批小青年。何老师每天早起,进食堂磨豆浆、做豆腐,让这些年轻人吃得热乎乎的出工去。小青年远离家乡、前途无望,很多人愁眉不展,何老师就用歌声鼓励他们。他送饭到地头,常趁开饭时为大家唱两首。那歌声飘荡在田野,也激活了一颗颗年轻的心。“有何老师在,信心就在!”当年那些小青年,现在就跟我一起,成了何老师的学生。
我们从内心敬慕何老师。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始终保持着那股精神头。年逾八十的他,身姿挺拔,仪表堂堂;教唱时声若洪钟,响遏行云。他那头白发尤其亮眼,在指挥全班唱歌时,微微颤动、闪闪发光,那种潇洒,那种不老的神韵,令所有人痴迷。
有人问,你们何老师一定有公家配的助手吧?回答说:有,是一位钢琴助教,但不是公家配的,而是何老师自费请的;还有人问,何老师上下班应该有公车接送吧?回答说:对,“公车”就是公共汽车。
我上课去得早,有时会在路上看到何老师。他戴着旅行帽,穿着旅行鞋,一身布衣,大步向前;进了校园,他老远就跟大家打招呼,声音里自有一种特别的穿透力。中午吃饭,他带的是师母做的简餐;吃完饭,他就在教室里打个盹,算是午休……他跟我们一样,就是这城市里一个普通老者。不过,他是个永远歌唱着的老者。
最记得那年,机关为寿星们庆贺,年轻人为刚到八旬的何老师戴上一条红围巾。那围巾的红,像火,像枫叶,像天上的云霞。何老师的脸庞,被这红映得奕奕有光。在众人掌声中,他照例起身唱歌。他一手抚着红围巾,一手理了理头发。那白发在灯下,真的闪着银子般的光泽。这次他唱的是《再见了,大别山》。80岁的何老师,一定是想起了30岁放歌的大山……
疫情发生后,学校关了门。生活中没了何老师的课,一下子苍白了许多。有时无聊,我就拿出歌谱来看看。这些歌谱,都是何老师亲手选的,有的还是他请同事或家人手写复印的。看着看着,何老师的白发就会在眼前飘动,他的歌声,也会在字里行间飞起来……
快一年了,学校仍无开学迹象。真想念何老师的歌声,想念他真诚的眼神。
何老师,您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