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茶汤里的气韵与风度,是这样山高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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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说,情况很明了——到处都有茶园,到处都有茶叶——为什么有的地方茶叶名气很大,而有的却不为人所知?无非是因为,人。再明白一点,天时地利人和也。天好地好,风生水起,便有了出产好茶的基础;但这还不够——要出在名人故乡,就最好了;故乡无缘,那就让名人品饮,留下些许文字来,要是有幸在《茶经》《荈茶录》《东溪试茶录》等等典籍里留下只言片语,那就万事大吉;倘若品饮无缘,再退而求其次,便是让名人路过一下也好,留不下一点文字,留下一点屐痕留与后人考证,那也是一件善事。

李白爬过的山,徐霞客走过的路,鲁迅住过的旅店,不用说,都有了网红级传播的话题性。若是以上都没有,对不起,只好生拉硬扯,说是乾隆爷下江南时迷了路,饥肠辘辘,误打误撞,到了某地某亭某桥头,饮了一碗茶,吃了一碗面,啃了一张饼,喝了一道羹。总之,乾隆爷老是迷路,老是饿得头昏眼花,这皇帝当得真是叫人郁闷。

黄庭坚的故乡,在江西洪州分宁县双井里,就是今天的九江修水。那里绿丛遍山野,户户有茶香,出一款茶叶品质不错。茶园那时属于黄庭坚家族所有,算是私家物产。黄庭坚在京城为双井茶做宣传,几乎是不遗余力。他将此茶作为伴手礼,给朋友们一次又一次快递。每次数量不多,通常是一次寄新芽八两,也就是半斤。可见此茶产量,也并不那么大。物以稀为贵。黄庭坚经常给各界名流奉寄新茶,同时作诗,对方收到茶,盛情难却,便回赠一首。一来二去,这茶不火都难。譬如黄庭坚给大自己八岁的好友苏轼寄茶,留下一首诗,《双井茶送子瞻》,其中有句:“我家江南摘云腴,落硙霏霏雪不如。为君唤起黄州梦,独载扁舟向五湖。”

硙,亦作“碨”,小石磨。把茶叶放在石磨里磨碎,像雪一样白。这是宋代喝茶的必经步骤,那时是点茶,用的茶叶是抹茶,是要把茶叶磨碎了再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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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庭坚的朋友孔常父,跟他算是半个老乡,两人都同在翰林院为校书郎。黄庭坚以茶馈友的同时,也写了《以双井茶送孔常父》诗,“故持茗椀浇舌本,要听六经如贯珠。”黄庭坚是很热爱双井茶的,他在《戏答荆州王充道烹茶四首》写道:“龙焙东风鱼眼汤,个中即是白云乡。更煎双井苍鹰爪,始耐落花春日长。”

黄庭坚把双井茶赠给当时的武宁知县吕晋夫,他在帖中写道:“双井四瓶,皆今年极嫩者,又玉沙芽一斤,以调护白芽。然此品自佳气味,但未得过梅,香色味皆全尔。公着意兹,想不可欺也。”吕晋夫是品茶老手,对茶叶讲究,黄庭坚给他寄双井新茶,要搭上一斤玉沙芽。茶叶很容易吸味,也易受潮,白芽放在里头,外面用一斤玉沙芽掩护着,受潮受损,都由它去承受了。《宋稗类钞》中记载了一件趣事,说是宰相富弼一直很想见一见黄庭坚。终于见到,回头对别人说:“将谓黄某如何,原来只是分宁一茶客。”这话意思,恐怕黄庭坚在富弼面前,少不得也大力营销他的双井茶叶了。反过来说,黄庭坚也是爱茶不避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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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双井茶的出名,跟黄庭坚的功劳密不可分。虽然在此之前,欧阳修、司马光都品过双井茶,但是黄庭坚在该茶的包装、存储、排名、碾茶、煮茶、品茶等茶事活动上,作了全面的审美化演绎,使其诗化而易于传播;同时,双井茶在文人名士之间馈赠品饮,又与“苏黄之谊”“江西诗派”等建立了符号化的联系,从而形成了人文性的标签认知。这些,在茶叶的传播上,或曰任何一款农产品的传播上,都有着极为重要的价值和意义。

这两天抽空重翻几页书,《茶经》和《茶录》(外十种)略翻了一下,又把八十年代老六堡茶拿出来喝,喝出了沧桑的感觉。茶这个东西,在一千多年甚至两千多年中,基本建立了一套文化谱系。茶与山,与水,与人,已然密不可分,都是需要漫长的时间累积出来的。要是没有出过什么好茶的地方,突然冒出来一款新茶,的确是很难的。喝茶的人,喝来喝去,喝的还有一份对于过往的追忆。所谓追忆似水流年。这不只是一叶茶叶与水的关系,而是漫长的时间长河里,那些茶烟和那些远去的名士留给我们的背影;一碗茶汤里的气韵与风度,是这样山高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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