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岁的时候,就听村里的人说,父亲是个生产队长。他们介绍我父亲身份时,还向我跷起大拇指,意思是,你父亲有出息,很厉害。那时候,我对出息的意思还不能全部理解,总觉得这个队长没有给我带来多少开心的事情,恰恰相反,父亲队长的差使让我受了不少“苦”的。
我记得,我白天很难看到父亲。我看到父亲一般都在晚上,有时晚上也不一定。有一次,说好了,晚上帮父亲搓好稻柴绳后,他就给我们兄妹俩摊面饼吃,干了一天活的母亲已经在灶膛烧火了,父亲也往铁锅子里倒了菜油,客堂的门咣当一声敲开,来人了,来人说,队上的一块秧田的水漏光了。父亲一听,惊讶地说,这块地明天要拔秧的。说完,扔下铲刀,连头也不回一下,心急火燎地奔出了客堂的门。母亲起身上灶了,她有点光火,对我说,你看看,你阿爸像个神经病哇?只晓得队里的事情。
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入了少先队,很光荣,很自豪,父亲答应我来参加戴红领巾的仪式。我也向班主任老师拍胸膛保证,我的父亲一定来参加活动的。可事实呢,红领巾戴好了,放学了,已经走在回家的路上,父亲的半个影子都看不见,到家后也看不见,那个时候,我对父亲有点小小的失望。
回家问父亲,父亲说,是想去的,走时,看见天突然黑了,怕落雨淋着稻谷,所以一直在看天上的云块移动的样子,看着看着就忘记了,实在对不起。
父亲忙在队上,家里的许多活儿,有一些就摊到了我的头上。我记得我七八岁时,就学会了烧饭。每晚放学后,淘好米,灶头前,垫一只小方凳,将井水一广勺一广勺地舀进汤罐,舀进锅子里,再将米粒倒进锅子里,用广勺量量水头,最后将切碎的咸菜蒸在笼格上炖咸菜,开始烧饭,动作一个也不会错的。饭熟了,锅子是可以不看的,伸个头在锅边用鼻子嗅嗅就知道饭熟、饭香。这些本领的习得,是自己用心学得的,但机会恰是父亲给的,所以有时候也感谢父亲。
后来,我读书,我做了警察,我结婚了,有家了,也经常与妻儿说起我父亲的一二小事。妻子笑笑,意思理解了。是的,必须理解,因为此时的我也像当年的父亲一样,脚不着地,人不落家了,还自认为这是工作,理所当然,不觉得亏欠的。记得我在头桥所工作的时候,有一年的秋日,所里追捕一个逃犯,就在快要实施抓捕的当口,逃犯似乎有所察觉,猛然一个加速,朝田间飞奔。大家见此情况,立马拔腿就追,我跑在最前面。紧跟着逃犯穿过大片的田野,一直追到一条河边。眼看被拦住去路,逃跑无望。逃犯回头看了我一眼,转身亡命跃入河里,企图进一步逃窜。飞奔而上的我,见状不假思索,习惯性地跳入河里,揪住逃犯衣衫,搏斗,将其拉上河岸,同事们一跃而上,合力制伏逃犯,将逃犯押回所里。
到了所里,妻子带着五岁的儿子也来了,原来所里的同事已经电话通知我家人,我的妻子、儿子将衣服送至我手中,嘱咐我当心着冷。那时候,妻子泪眼婆娑,是的,做警察抓坏人职责所在,就是有危险如何办?五岁的儿子,一声不响,看着我,对我是一脸骄傲,一脸赞赏,也一脸的担心。
儿子现在已经十八岁了,已经成人了,知道他父亲的做法是对的,也以此引为自豪。从五岁到十八岁,所有的年月里,我们父子见面,说话,谈心的机会不多,但一有机会,时不时地称赞我:爸爸,像个警察、好警察。
做警察做到现在也几十年了,从不因为家里的事情耽搁工作。我想这与父亲把集体的事情看得比家里的事情重要的做法息息相关的。父亲给了我做人榜样,我应该给儿子做人的榜样,儿子看得懂。 身教确实要比言教要好,我谢父亲,我像父亲,也希望儿子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