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情歌手》是石黑一雄小说集《小夜曲》的第一篇。

伤心情歌手-LMLPHP

前段时间有则“名媛培训班”的社会新闻,传播很广。它仿佛是消费主义时代婚恋模式的畸形产物,又让人觉得似曾相识。某天我忽然想起来,我曾读到过这个故事,出自石黑一雄的小说集《小夜曲》的第一篇,《伤心情歌手》。

故事说的是一个波兰的临时乐手,在威尼斯遇到了自己母亲的偶像,歌手加德纳和他的太太。这对明星夫妇看起来依然浪漫,又有能让外人看得出来的种种不睦。加德纳提出让波兰青年伴奏,他说要唱三首歌送给太太,不时透露出太太的故事。原来,这位太太当年是“名媛培训班”的毕业生。她们由一个名叫“梅格”的女导师引领,野心勃勃想要嫁给明星。她们经常聚会,意志坚定,聚会在一家热狗店讨论衣服、鞋子、化妆品,那些明星单身,或婚姻不幸,或已经离婚。石黑一雄描述,“这家小小的热狗店,就是她的哈佛、耶鲁”。结婚时,加德纳就知道太太是怎样的人,他对太太是否真的爱他本人并不关心。但婚后五年,他感觉到,她好像真的爱上了他。这段婚姻持续了二十七年,一直到这次旅行,加德纳计划分手,尽管他们彼此相爱。加德纳想要复出,可重返歌坛并非易事,他打算换一个年轻的太太,中年复出的男明星都是这么做的,“他们每一个都牵着年轻的妻子”。加德纳选唱的三首歌之一,是他们热恋时曾听过的隔壁仆人在唱的歌,他希望太太听到时能想起来。但太太在听另一首歌时哭了。

加德纳说的话其实并不可信,这是石黑一雄最擅长的笔法,写记忆的不可靠及迷雾重重的掩盖。例如为什么他口中度蜜月的时间和婚姻纪念日的时间对不上,为什么这位名媛太太明明在波兰青年眼里是名副其实的“五十几岁”,加德纳却认为她还是很漂亮足以故伎重施,再高嫁一次。加德纳坚持认为他们相爱得不得了,又坚持希望太太未来嫁得更好,而且相信太太会理解他,理解他的新对象,毕竟她们是一个“哈佛耶鲁”毕业的。反讽的是,波兰青年的母亲,最终弄到了加德纳所有的唱片,虽然婚姻解体,也不愿意再婚。加德纳在提出对太太未来的祝福的时候,问波兰青年,“我猜你母亲始终没能再找到一个好人吧。”波兰青年说,“没有,加德纳先生,她始终没能再婚。”加德纳说,“太遗憾了。我相信她是个好女人。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的歌真的让她感到幸福,那对我而言意义重大。很遗憾她最终没能再找到一个好人。我不希望我的琳迪会这样。不,我的琳迪不会的。我要我的琳迪再找到一个好人。”

我曾在读硕士阶段研究过石黑一雄的小说,那时我是个学生,兴趣广泛。直到2017年石黑一雄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我都没有再重读过他的作品。重新翻开他的小说,已是工作以后。如果说“彷徨”是石黑一雄小说的感性标识,那么他笔下的人物无一不善于虚构自己的创伤。他们并不算是经不起时代变迁,却以一种令人费解的方式,审美化地重构自己的情感。无论是《长日留痕》中的英国管家,还是《远山淡影》中长崎核灾受害者,抑或是《浮世画家》里以绘画逃避旧日军国主义立场的小野增二。石黑一雄写得最成功的,就是那样的人,永远活在过去,他们娓娓道来欺骗着粉丝和读者,最好的时光都在过去,都不再来。

我很难从《伤心情歌手》中看到什么鸡汤般的人生道理和生命意义,我只是偶然在最近的社会新闻中看到了相似的故事、相似的男女,让我感受到文学的力量。石黑一雄为我们照亮了这些真假生活背后的人的彷徨。不管是昔日巨星,还是流量明星,都隐藏着追逐快速成功的社会心理动机。可惜的是,人没有俯瞰人生处境的视角,艺术也拿不出帮助不安里的主角和观众迅速从精神困境中脱身的良药。好在还有小说,让我们知道现实里的荒诞事并不稀奇,像一首听过的歌。新闻人物的未来,小说家也架设好了望远镜。艺术描绘的心灵景观,早已打破了消费时代的局限,令未来像是过去,过去看似未来。

12-02 1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