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90后朋友送我起早挖到的七棵冬笋。他生活在山里,喜欢读书,偶尔写点小文,于是山里的时光不寂寞了。
11月中,在衢州的书店有一场创作分享会。因是周末,主办方把活动安排在上午十时。离开始还有几分钟时,一位朋友径直走来,递给我一个袋子:“早上到山上挖了几根笋。我看过你写笋的文章,知道你喜欢吃笋。最近雨水少,竹林里干旱极了,加上野猪糟蹋,虽然是冬笋大年,这两天能寻到的不多。只有这几根拇指大小,献丑了,请勿见笑。”
我打开袋子,居然是七根冬笋,大大小小,最小的果然只有两根手指一般粗。我接了袋子,觉得沉沉的,竟一点没有推辞之意。他又说,他家在山中,一个叫做七里的地方,搭车进城到书店,要一个多小时;怕来不及,清晨六点就上山去了。一直到八点下山,总共才寻到几根。一时纠结,怕拿不出手。回头又想,毕竟是山上新挖的,还是带来给我,尝一下鲜。
已是初冬时节,山里天亮得晚,清晨六点,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上山的。未及多想,主持人与我对接流程,活动就要开始,便没有多说。两小时后,活动结束,他还在台边坐着。等到签售完成,人群散去,我才跟他说上几句,表达了感谢之意。
七里名字好听,山深林密之地。那位朋友是九零后,从部队退役回到老家,在山中开了一个农家乐。问他怎么不留在城市工作,他说自己还是喜欢山里生活。我翻他的朋友圈,见晒出的照片,都是山溪游泳捉鱼,秋日采菊采蕈,枇杷花,芙蓉花,这样的一些图片。芙蓉花,使我想到王维的诗,“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山里的清寂日子,这位年轻的朋友能安然处之,这是令我想不到的。他说自己喜欢读书,偶尔也写点小文给当地报纸投稿,于是山里的时光也不寂寞了。
衢州是一个好地方,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沿着浙江的母亲河钱塘江溯流而上,北源是新安江,南源便是衢江。衢江一湾碧水,环抱古城。沿其中的某一条小支流上溯,便可以到达七里。
眼前这位山里朋友,又让我想起,这衢州还有一座山叫做烂柯山。说的是,曾有一个叫王质的年轻人上山砍柴,见童子下棋,他便在旁观棋。童子给王质一颗枣,王质吃了,便无饥渴。过了不久,童子问怎么还不回家,王质这才惊觉,见斧头柄已经朽烂。回到村中,见人皆不相识,这才知道,离他上山砍柴的时间已过去数百年了。这个故事,在今天听来,颇具隐喻意义。这位朋友也从山里来,还带来七棵笋,这行为似乎也有一点古意了。
中午,我有事赶回杭州。山里朋友说,冬笋最好今天就吃掉。这时节的笋,新鲜度都以小时计的。这我明白的。我在乡下时,青菜萝卜现摘现吃,那个水灵鲜活,岂是城市菜场或超市中物可比。我寻思着这几棵冬笋,到杭州应能赶上晚饭。
结果高速堵车,到得家中,已是八点以后。家人已准备好丰盛的饭菜,且都吃过了。待我拿出几棵冬笋,家人略作迟疑,问是否能放到第二天再吃。我说不行,马上要吃。遂洗净,剥壳,斫去老根,切薄片,起热锅,下几片肥瘦相间的猪肉熬油,然后下笋片翻炒,搁盐、料酒、一点点生抽,又搁一点雪菜,少顷起锅。倒酒,一两粮食烧——热腾腾地吃起来——那冬笋的一口鲜啊,无以言说。
那天翻山里朋友的朋友圈,无意间见到的,他说一早挖笋,收获无多,几处都是野猪拱过的“作案现场”。而他在书店,递给我七棵笋时,手掌依稀还有几粒鲜红的水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