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听过多少次小提琴演奏,已经无从算起,当我操起赵岐生先生亲手制作的未来琴时,仿佛觉得此刻我就是小提琴演奏大师了。我忙不迭地让他女儿红帆给我照相,说一会儿发到朋友圈,让朋友们看看我像不像大师。
我和红帆是前年认识的。2018年9月,我的散文京味话剧《白鹭归来》在世纪剧院演出。第二场导演专门请来他北京电影学院的校友,包括一些导演、编剧、演员和戏剧评论家。演出结束后,我的朋友、《艺术评论》杂志的朱佩君对我说,戏很好看,我们中国艺术研究院话剧研究所的评论家赵红帆夫妇评价相当高。不久,我与红帆夫妇就见面了。红帆的先生赵晓宇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专攻舞台设计,现在担任着国家大剧院的舞台设计监督。
红帆两口子做事低调,他们在北京郊区建了一个艺术工作室,一层可以排练话剧,二层则作为老父亲的小提琴工作坊。我约几个文友来红帆家本想与他们夫妇商谈话剧合作的,聊天中,红帆说你们要不要先到楼上我父亲的工作坊看看。我说,当然好啦,按我们北京人的规矩,到朋友家串门一定要拜访老人的。
我原以为老先生的工作坊也就几十平方米,可一上去,一下子就把我惊住了,整个一层至少有一百五六十平米,堆放着各种书籍、字画、琴料、沙发,最令人不可捉摸的是琴架上的十几把小提琴和琴架下的两把大提琴。此刻,老先生正在专心的制琴,见我们到来,他放下手中的活儿,说,随便看,这就是我每天的日子。
岐生先生在外人看来,很内敛,甚至有些高冷。我问,您这琴有专门的销售渠道吗?老先生看了我一眼说,他这琴是专门做给专业演奏家的,他不做普通琴。老先生的话让我第一反应是,他的琴应该是供盛中国那样的大师级的演奏者使用的,价格肯定不菲。于是,我试着问,来买您琴的人跟您砍价吗?老先生倔倔地回答,他从来不砍价,他的琴就在那摆着,明码标价,价高自然有价高的道理。
老先生告诉我,当下中国制作小提琴的人很多,但大多数人制作的都是现代琴。所谓现代琴,就是这琴开始的几年声音还能稳定,可过了几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为此,岐生先生和他的老朋友盛中国先生就提出要制作属于中国的未来琴。何谓未来琴,盛中国在为岐生先生所著《提琴制作声音拾零》一书所作的序言中说:“当我们按古典意大利制琴大师的方法(如瓜纳利的尺寸与琴板厚度分布)去制作提琴,这种提琴产生的声音,我称之为未来琴的声音。因为,这需要经过漫长的洗礼。”
据说,现在世界上现存的300年以上的古典名琴只有几十把,每一把价值几百万美元(最贵的当属1741年由意大利制琴大师瓜纳利家族制作的古典小提琴“维奥当”,被称之为小提琴之王,价值上千万美元)。这其中的很多琴,只有在重要的国际演出时,那些大师级的演奏家才肯出大价钱收藏租用。岐生先生制琴,显然不是为了挣钱,他有退休金,女儿女婿很孝顺,他的生活极其简单,长年隐居在乡村,不参加任何应酬,自己做饭,最大的爱好就是抽烟。
我问他,您这种生活方式是受谁影响的呢?岐生先生说,你们知道作家徐迟吧,他1962年在人民文学杂志发表了人物特写《祁连山下》,是写常书鸿与敦煌的,我当时看得很是痴迷,那文章在知识分子中影响巨大。听岐生先生这么说,坐在我旁边的老作家周明言道,他当年就是那个作品的责任编辑。我还告诉老先生,在1978年第1期《人民文学》上经周明组稿编辑发表了徐迟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那是写数学家陈景润的,是呼唤科学的春天即将到来的报喜鸟。
当天回到家里,我就迫不及待地从书架上找到徐迟的人物特写集,将其中的《祁连山下》《哥德巴赫猜想》重新阅读。《祁连山下》开篇第一句,徐迟先生就严肃地提出:一张画之有价值,随后成为无价宝,是完全和绘画的原来的意义相抵触的。绘画有了买卖,绘画成为珍藏品,这就可以置绘画于死命。看到此,我不由想到岐生先生在分手时和我说过的话:每个时代都有波澜壮阔者,但在波澜壮阔的后面也应该有一些甘于寂寞的人,他们就像春蚕一样,把自己短暂的一生都交给他们抽丝的梦想。也许有人觉得我就是个疯子,是个傻子,可我就喜欢这样的人生。
我问红帆,你父亲迄今一共做了多少把小提琴?红帆想了想说,100多把总是有的,这几年他每年只做五六把。我说,那就是未来琴吧。红帆说,父亲的最大理想就是能做一名中国未来琴的优秀制作师,假如在100年、300年后他的琴还能被艺术家演奏,他这一生的心血就没白费。我说,咱们不策划别的话剧了,就以你父亲为原型,写一部《未来琴》如何?红帆兴奋地答道:就听你的,你肯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