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总理一进京就来拜访父亲
1949年北平解放后,共产党刚一进城,周总理就来看望父亲。当时我们都不在北平:永光在法国,永源当兵去了,永江在北平国立艺专学画。只有父母跟师兄王吟秋在家。总理来的那天,不巧父亲要准备当晚去怀仁堂的演出,出门理发了。师兄吟秋听到门铃声就出去开门。门口站着三个穿灰布军衣的,戴两个红领章,八角帽上一颗红五星,说是来看师父。吟秋师兄一看不认识,就跟他们说:“非常对不起,我师父理发去了。”对方说“没关系”,就留了一张便条:“砚秋先生,特来拜访,值公出。不便留候驾归为歉。”文末署名“周恩来”。当时师兄不知道周恩来是谁,连共产党是怎么回事都不太了解。等到父亲回来看了便条,才知道是国家领导人来看望他了,很受感动。为什么呢?在旧社会,唱戏的被人瞧不起,是下九流。人们把唱戏的叫“戏子”,连妓女都不如。父亲小的时候家里很穷,为了家里少一口人吃饭,学一门将来吃饭的本事,就“典”给人家了。就是把孩子送给人学戏,吃住都在人家,还要学唱戏。那时候叫“打戏”,老师想教就教、想打就打。小时候学戏是父亲一生中最苦的时光。当时父亲想:旧社会里我们是供人玩乐的戏子,现在把我们当人看,新中国艺人地位提高了。包括后来父亲当了人大代表后随代表团去苏联访问,听到管艺人叫“文艺工作者”、“艺术家”,他也非常感慨。总理作为国家领导人,一进城就来看望父亲,这在梨园行里是从来没有过的。
▲周恩来关心戏曲艺术
当天下午先是到北京饭店,出席组织赴布拉格参加保卫世界和平大会的代表团会议,会后父亲到中南海怀仁堂演出。在扮戏过程中,总理、邓妈妈到后台来看望父亲。父亲说:“总理,我手上都是粉,不能跟您握手。您上午到家里来看望我,我不在,很抱歉!”总理说:“我们去看戏,我们去看戏,不要客气。”
总理说:我就是唱程派的
1956年,在总理的亲自关怀和指示下,父亲拍了唯一一部舞台艺术片《荒山泪》。
总理曾跟父亲说:“我们在延安的时候就喜欢听京剧,一个是余叔岩的,一个是你的。”还说:“你那时候票价挺贵的,听一场要两块大洋。”总理很喜欢程派戏,并说“我就是程派”。记得总理曾对父亲说:“你的艺术创造很宝贵。吴祖光拍了梅先生的舞台戏剧片,你也应该把自己的经典之作留给后人。”并说,拍完梅先生的就给父亲拍。后来总理问父亲拍什么戏,父亲说“拍《锁麟囊》”。当时《锁麟囊》这出戏正被批判,理由是宣扬“阶级调和论”,属于禁戏。所以后来就拍了《荒山泪》。《荒山泪》是父亲在总理的亲自关怀和指示下,留下的唯一一部舞台艺术片,也成为现在学习程派艺术最重要最珍贵的参考资料。
周总理和贺老总做父亲的入党介绍人
父亲1957年入党,成为预备党员;1958年去世后正式被追认为共产党员。周恩来和贺龙同志是父亲的入党介绍人。总理说:“我30年没介绍过人入党了。为什么要介绍你呢?因为我觉得你够条件,你要入党我可以做你的介绍人。”
1956年,父亲随彭真为团长的人大代表团到苏联访问。正值总理参加完布加勒斯特会议也到了莫斯科。总理主动对父亲谈到了父亲入党的问题。总理说:“砚秋,你这几年进步很大,为什么不参加共产党?”那时候父亲跟总理已经很熟悉了,就直率地说:“我还不知道共产党员是什么条件,我够不够?”总理那时对父亲已有不少了解,知道父亲不给日本人演戏,有民族气节;他的戏班也非常规矩,管理很严,跟其他戏班不太一样。加上总理本人很喜欢程派戏,于是总理就对父亲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给父亲很大的鼓励。
据永源回忆,父亲那次回来后问了他好多关于入党的问题。当时父亲躺在北屋沙发那儿,问他:“做一个共产党员有什么条件呢?”永源1952年刚入党,那时候也说不好什么,反正就知道“积极入党”“服从组织分配”之类。于是说:“一是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第二要服从组织分配。”其实,除了党章讲的东西。他也没讲出个所以然来。父亲还问他人党需要什么手续,等等。
不过,父亲入党的动机并非来自永源讲的这些,而是来自于他对共产党的感性认识。他亲眼看到了共产党对艺人和戏剧艺术的尊重。父亲在莫斯科时,看到苏联社会主义阵营对中国的支持、对中国人民的友好,深受感动。他没想到,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国的威望这么高,在世界上占有这么重要的位置。1953年,父亲在东北演出的时候,贺老总给父亲打电话说,要组织抗美援朝慰问团,去前线慰问最可爱的人。父亲马上答应:“您到朝鲜,我跟您一起去。”父亲跟随慰问团到前线为战士们演出,一直到前线的坑道。他看到志愿军战士在前线英勇奋战不怕牺牲,受到很大的教育。
听说了父亲要入党的事,贺龙跟他说:“总理跟我说,你要入党他做你的介绍人。也算我一个!”
当时父亲正担任戏曲研究院的副院长,于是他就去问院的党支部,什么人可以当入党介绍人。支部说:“了解你的人。”父亲说:“我自己找行不行?”支部说:“可以,只要是了解你的人都行。”父亲说:“那我找周总理和贺龙同志。”当时支部就去找了总理和贺龙同志。总理专门写信说:“我愿意介绍他人党。”贺龙也专门写了信。总理还要求父亲,入党后,以前在旧社会养成的缺点要改掉,比如自由散漫(那时候唱夜戏,都是夜里1点多才散,回家一睡睡到第二天中午12点)。对于父亲嫉恶如仇的个性,总理还专门说:“你要做群众工作,不能看不上人家就不理人家。”这些在总理写的信上都有。
总理亲自落实父亲碑文一事
总理是个很细心的人。父亲去世后三年里,每逢忌日总理都要请我母亲过去,并说:“一周年了,唱程派的都来,打鼓的拉胡琴的也都来。”父亲去世三周年的时候,碑文一直还没写,后来还是总理亲自落实此事。
听母亲后来讲,当时她坐总理旁边,陈毅、贺龙、田汉、康生、梅(兰芳)先生等人都在,还有当时的文化部副部长齐燕铭。总理就问:“程先生的碑文怎么还没写?”没人吭气。这时田汉走过来,他站总理旁边,一手拿本一手拿笔看着总理,意思是:“您看怎么写?”总理回头问我母亲:“程先生受谁益最大?”我母亲说:“王瑶卿。”总理说:“那好,写‘受益于王瑶卿’。”总理这么一定,就没有其他问题了。康生就接着说:“我来写。”所以,碑文是第三年才刻上的。
为什么原来一直是空着的?因为当时有人认为,碑文上应该写上父亲是梅兰芳的徒弟。你不写受益于梅兰芳、拜梅兰芳为师,我就不给写。
▲四大名旦合影,前为程砚秋,后排左起尚小云、梅兰芳、荀慧生
可事实上,父亲虽然拜过梅兰芳,可那是“执弟子礼”。父亲拜梅兰芳,是罗老提出来的。罗瘿公是我家的恩人,是他把父亲赎出来给养嗓子。罗老也喜欢梅派,他对父亲提出:“你应该拜梅兰芳,拜他当老师,你不学梅派没关系。”这就像荀令香——荀慧生的长子,他也来拜父亲,但是并不跟父亲学戏,这叫“执弟子礼”。尚小云的儿子尚长麟也拜过父亲当老师。
所以,碑文的事,当时就卡在这里了。总理定了第一句,后面就没问题了。父亲的墓碑,空了三年之后终于有了碑文。
来源:本文摘自《新生——父亲程砚秋与中央领导人的交往》,《纵横》2010年4月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