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星良先生等在《南方文物》2011年第3期上发表《江苏常州兰陵恽家墩汉墓发掘简报》,文中言:“恽家墩汉墓位于常州市兰陵迎宾路福海大饭店院内,为一座长逾50米、宽逾40米,高出地面6—7米的巨大土丘。因靠近附近的恽家村,因此得名‘恽家墩’。据资料记载和附近村民回忆,该土坑于1948年和‘文革’期间,遭到两次大规模的发掘破坏,出土大量釉陶器、印纹陶器及青铜器、铁器等,为配合城市基本建设,同时也为了进一步摸清恽家墩的内部结构和剩余文物资源,经报请国家文物局批准,受常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委托,常州博物馆于2007年12月24日至2008年4月17日对恽家墩汉墓进行发掘,共清理汉-六朝墓葬36座,明清墓葬4座。”出土随葬品292件,其中可修复者达179件。这段简报中未曾言的,是此墓被发现后,1949年上海市立博物馆和同济大学主持的常州恽家墩古墓考古发掘。为还原历史,笔者今据当时无锡《人报》、上海《新闻报》和《申报》、上海档案馆所藏档案及其他文献资料将此次考古发掘细述如下。

贾鹏涛 | 1949年常州恽家墩汉墓的考古发掘-LMLPHP

杨宽

时间得拨回1948年底,当时国民党的一支军队为构筑城防工事,看中常州恽家墩的地势,刚掘一丈多深,忽然发现土里尽是砖块,于是被迫暂时停工。村民都去挖砖块,好像取之不尽。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都说在南门外发现一处几千年前的古墓,墓穴很深很大,里面有红木棺材,有宝剑大刀,还有金银财宝。1949年3月12日,城防工事再次开始,于是掘得古墓。就目前所看到的材料而言,无锡《人报》派记者最先实地探察,3月17日,以《满城风雨传古墓 常州发现怪窟》为题报道。文中详细讲述了勘察古墓的经过并纠正了一些谣传。3月18日,《新闻报》也报道了常州恽家墩发现古墓事,文言:

小南门外青龙桥附近有恽家墩,近因构筑城防工事,将此墩发掘,突发现古墓,土中有砖,已破碎。再往下掘,则露出完整者,每块重约七八公斤左右,砖尽掘出,忽现一半圆形之门,门外之土掘去,内尚有砖室,顶离土约五尺左右,两旁阔约七八尺,进深约五尺。砖上正面有钱形花纹,钱上有古体字。半圆形门公三,为鼎足式,其他二门为土塞没,不得入内。村民在墩中拾得古钱数枚,惜因年久锈生,大多破碎。另有钢刀之半段刀尖,长约八寸,阔一寸,甚锋利,已被人取去研究。城防部赵指挥官,十五日前往视察一过,为免破坏古迹,特派兵看守,十六日继续发掘,以待究竟。

3月20日,《申报》以《常州古墓 奥秘初露 专家研究墓砖 断为三国遗物》为题详细报道。经过《人报》《新闻报》《申报》等多家媒体的连番关注,此事引起了考古工作者的兴趣。3月23日,时任上海市立博物馆馆长杨宽及艺术部主任蒋大沂特地前往常州查访。3月25日,杨宽与蒋大沂返回上海,并接受《申报》采访,认为此墓虽早已被盗过,但有发掘价值,据墓砖推测,最早朝代不越东汉之末,最迟至于西晋。

此事的媒体效应、考古工作者的实地探察,使得江苏省政府特别重视此事,于4月8日请上海市立博物馆与同济大学请领发掘执照,合作主持发掘。4月9日,常州县政府邀请上海市立博物馆杨宽、蒋大沂和南京中央博物馆的曾昭燏参加发掘常州古墓会议。4月14日,杨宽在致上海市教育局的函中详言会议表决的结果:

当经决议:(一)初步发掘工资,需米三十担,由武进县政府担任,惟发掘出土文物,应归武进县保存。(二)发掘工作由市博物馆及同济大学负责主持,并推定市博物馆艺术部主任蒋大沂为发掘主持人。(三)研究工作及编造报告,由市博物馆及同济大学主持等。

4月15日,常州古墓工作团开始发掘。4月22日,《新闻报》以《常州南郊古墓继续挖掘》、《申报》以《常州南外古墓清理第一声》为题报道。因《申报》记录详细,录其中相关内容如下:

议既定,于是工作逐渐展开。凡事一着实际,就处处感到麻烦了。诸如田野工作者的场所、住处、伙食,以及工作,随在都经过了一番张罗和布置。最后,青龙桥小学校长王佩琴帮了忙。让出礼堂,做工作场所。乡长吕富昌帮了忙,找工人,借工具,以及搭篱笆。七七八八,着实烦了一阵子的准备工作。

十三日,杨有润先生清晨就赶到青龙桥,十四日同济蒋大沂率同了两位技术人员也赶到,彼此兴致冲冲,十五日正式开始清理。先着工友将古墓前的积土撤清,一锄头,一锄头,一担泥,一担泥的进行下,第一天把一个已被乡民因取砖而发掘净尽的墓基重新找出。长、阔、高等找到眉目。十七日下了一天春雨,就延滞了工作进程。十八九日两天,才挖到这个古墓底地。在琐碎的泥堆下,得了破烂的古钱。和粉碎的铁器,古钱大都是五铢钱。铜绿斑驳,有些还十分完整,有些事支离破碎,很难检收。铁器也剩着烂柯的样儿空无可磨洗,这些现在都被田野工作者,一一收拾保存起来了!这个古墓的周围,现已用竹篱笆围起来,并由城防部张贴布告,在工作期间,一律停止参观。至于墓内工作,岂笔者为文止,尚未进行,大约还须在一二日后,可以登堂入室。

当田野工作展开之际,蒋大沂和杨有润先生,在初发现古墓的北面约五六丈之远。也就是恽家墩的正上面,在城防工事挖出一个深坑的北面墙壁,露出砖砌一丛。蒋、杨两先生认为这里定有苗头。于是也分一二个工人,在这里发掘。大约开进去不到五六尺,就另发现了一个坑,坑内满满的挤着一个瓶,一个瓶,大大小小,六七个瓶露面了!目的物加强工作兴趣,六个瓶拿出来了,下面还有着瓶,七个八个,十余个,……十九日连着开到深夜二时余,开出了十余个,但实藏了还是不少的瓶儿。并且已发现了一部分铜器,为了工作谨慎起见,暂时停手,仍旧用板门掩起,上面仍用泥封起。二十日清晨,在这地也打一个竹篱笆起来,定二十一日再细细清理。蒋杨两先生以及地方人士,都十分兴奋,原来又掘得了另一个古墓。

古墓内完全是储满了明器,根据汉魏晋的古墓常例,往往墓内另有一室,专储器用。此室当为明器储藏室无疑。墓的砌砖上,没有花纹,与第一墓砖不同,由此亦可知,此必为两墓,不是一家。已出土的明器(二十日前)均为陶器,一个顶大的高约一尺五六寸,阔一尺二三村。

图案式样极优美,上半截单色淡黄油彩,黑赭色线条,瓶口描叠人字纹,细腻均与。瓶颈一束,亦为叠人字纹,瓶肩及身三道横弦线纹。上两空间带状中,描有飞鸟和鸣图案,古拙多趣。下半截色紫赭,无油釉。瓶肩有两攀。虎蹄脚。甚精细。瓶口一面缺碎,内满藏污泥。另为一巨形罐。高阔约为一尺二三村,取圆形味。上大半截均涂油釉,淡茶黄色。以重叠横线,横线之间,竖以小组纵线,上下错综,花纹亦古拙可爱。下半截无油釉,色如泥。此完好无缺,罐内都实泥土。另有小形罐八九个,形状与大罐相近,只小了些。罐身均有弦线纹相问横划。一种色泽全赭红色,一种色为赭酱色。大小亦略有不同。据非正式的说法,这类东西,总在六朝之间。出土的罐,统拿到县党部,一一保管,留待一并细细研究,现在似已感到研究工作人员太少了些。

由上可见,描述的内容非常细致,完全可当一份发掘报告。遗憾的是,由于当时战事紧迫,发掘工作未来进行多久被迫中断。据参与其事的杨宽后来回忆:

四九年四月中旬,正当解放军准备横渡长江之际,驻防在常州的国民党军队在车站附近修筑防御工事,发现了一个有铜器的汉墓,没有任何考古工作队前往发掘清理。我们认为义不容辞,应该前往完成发掘工作,抢救出这批汉代文物。我为了避开那些古董商趁上海附近战事爆发对我做什么小动作,就和蒋大沂一起带领一个考古队前往常州发掘汉墓,临行前,我托《大公报》记者发出消息,说我带领考古队前往常州一带从事考古发掘。当我们把这个汉墓发掘清理完毕,解放军已在二十一日横渡长江,很快就攻占常州。我们商量决定,由蒋大沂带领考古队留在常州,把这批出土汉墓汉代文物造册,在适当时候送交常州新成立的机构保管,我自己则先回上海,以便处理博物馆在战乱中遇到的问题。

上海解放后,成立了“上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文化教育接管委员会市政教育处”,戴白韬、舒文任正副处长,负责接管国民党上海市教育局所属的学校和单位,包括中小学,也有市属四所大专学校(师专、工专、体专和水专)和全部社会教育机关,包括博物馆、文化馆、图书馆、俱乐部、体育场所和补习学校。其中,胡就明任社会教育室副主任,具体负责接管社教单位。胡就明曾电话问及时任上海市立博物馆馆长杨宽常州古墓发掘事,杨宽特写书信向胡就明报告情况,1949年6月27日信言:

至于此次在常州发掘的,是另一个六朝的坟墓,(地点在常州南门外恽家墩),工作是和同济大学合作的。到解放为止,只掘了一个墓室,全墓的发掘并未完工。出土物已有六十余件,完全在常州军管会指导之下,寄存在常州,县立图书馆尚未运回。这批古物常州当地人主张将来在常州公开陈列的,我们和同济大学曾和他们订立合同,说明待全墓发掘完工,须运沪整理研究,编著发掘的学术报告,待研究工作完成,然后再运回常州陈列。这件事究竟如何处理,此后发掘工作何时继续,尚恳和常州军管会、文教部作一洽商。

杨宽信中希望将发掘出来的古物运回上海市立博物馆整理研究,待整理完成后再运回常州陈列,此事并未实现。1949年10月,陈纶担任苏南文物管理委员会主任,文管会接收的第一批文物就是常州恽家墩出土的汉明器组群。(吴雨苍:《陈谷岑先生和苏南文物管理委员会》,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江苏省无锡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无锡文史资料 第12辑》,1985年,第56页)时隔59年后,常州恽家墩古墓才得到了完整的发掘。至此,常州古墓发掘事情宣告结束。多年过去了,在兵荒马乱的年月,由上海市立博物馆及同济大学主持的常州恽家墩古墓的第一次考古发掘所作的努力,我们不应遗忘。

来源:文汇

03-17 1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