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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80年代,在我求学的上海第一医学院,每逢周末舞会,男生们都会登上楼顶远眺徐家汇方向,一旦发现肇嘉浜路上飞驰而来的自行车队,就要相互“报警”,提防来自交大的“狼群”劫走我们的上医“女神”。
其实,早在1927年,交大就正式开启了男女同校模式,对两性交往的管理居然还拿捏得恰到好处,这与学校前期的全方位准备应该大有关联。女同学的生活区设置在校门拐角处,原是红顶巨商盛宣怀的私人物业,独立进出,方便女孩们的日常私密。流传至今的一帧黑白合影照片(下图)里,是1932年的在校女生,端庄旗袍掩盖不住洋溢的青春。
早在交大正式录取女生之前,校方就已尝试生理卫生和性知识启蒙。1915年,近代医学先驱俞凤宾(Voonping Yui,MD.1884-1930)博士旅美留学归来后,在交大首创中国校医制度,将现代卫生学的理论与技术,倾注在学校现代化探索上。由黄炎培先生题词的交大丙寅级(1922年)同学纪念册中,特意提及此事,可见对校友的影响之重要,铭心刻骨。
作为上海圣约翰大学医学院最早直升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被授予公共卫生和热带病学医学博士学位的佼佼者,俞凤宾在1920年,30岁出头时就被中华医学会同仁公选出来,接替伍连德博士担当第二任会长。俞凤宾精力超人,在开业行医、医学理论和现场研究三个领域同步推进,均取得重大成就。俞氏将私人诊所设置在“上只角”的南京路外滩,诊疗服务收益庞大,有余力主动承担中华医学会与《中华医学杂志》巨额的会务、编辑与出版成本,同行莫不赞赏。
俞凤宾投入十几年的精力、财力,组织完成汉译医学名词与解剖学名词等奠基性工作。这项学术建树的重要性,他在发表于《中华医学杂志》的《医学名词意见书》中阐明:“若因其难而不翻之,则永无国文本之新医学也。”也就是说,如果不及时投资运作这项功德千秋的项目,中国医学教育还得沿用外语教学几十年。最要命的是,临床诊疗实践中的对话困难,直接阻碍现代医学与国内大众的言语交流,所谓医患沟通瓶颈。
俞凤宾是科班接受现代科学训练的先驱,具备广阔的学术视野和严谨的逻辑思维。他知晓防病与治病的异同关键,如何布局群体防护与个体治疗,是现代社会必须正视的宏观卫生战略。所以,他有意出任交通大学校医,并非着眼诊治疾患等常规事务,而是出于保障青少年健康发育,为中国新生代普及生理和心理常识的深谋远虑。把俞凤宾作为交通大学生命学科建制的初创原点,史实确凿有据可依。
出国深造前,俞凤宾任职于中国红十字会。1913年,他以中国红十字会的公务身份,在国际《人种进化》杂志上发表论文,以生物学与医学理论为基础,介绍中国现况并提出切实方案。他对20世纪初的人类疾病谱,主要由传染病带来的社会危害,认识非常清晰。红会的历练促使俞凤宾正视大学生的精英效应,他亲率交大学生与小弟俞颂华,奔赴辛亥革命前线,一边抢救伤员,一边处理腐尸。这是知识精英,面对传染性疫情频发的严酷现实,主动担当社会义务。训练并有效集合与调动这股有生资源,是全社会共同抗疫的策略之一。在现代语境下表述,就是建立与完善公共与学校卫生学的学科设计与职业意义。
回溯上去,最迟在1909年,上海圣约翰大学医学院和广州博济医学堂课程中,俞凤宾等医学生必须接受历时一个学期的卫生学(Hygiene)系统训练。这是一门基于现代病原微生物研究发展起来的现代科学,与光学显微镜技术同步发展,集病理基础、临床诊治与现场干预于一体。时至今日,某些历史学家继续拍脑袋空谈卫生概念,牵强附会到遥远的《庄子》所述,“趎愿闻卫生之经而已矣”——风马牛不相及。
现代学校卫生所涉领域一旦明确,就读交大的男女同学,自然得风气之先。校医老师俞凤宾博士不仅在大课上演讲健康与急救常识,还创作科普作品《性欲卫生篇》《婴儿保育法》《学校卫生要旨》《个人卫生编》等系统性启蒙阅读文字,与同期的张竞生、潘光旦一起传播现代性学,重点介绍生理卫生常识,优生优育与家庭健康,两性婚姻与性器官疾病的传染途径和防治要点,呼吁中国社会的全面现代化,必须从个人生活细节的点点滴滴,逐一行动起来。正是因有俞凤宾这样的先驱,把卫生知识普及工作做得又早又深入,让人不得不对交大当年健康的校园生态遥想不已……
来源:文汇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