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出版有王本兴氏所著的《江苏印人传》,聊加繙?,忽于目录见有“王謇”条目,心为之怦然。然而,笔者向未闻王謇先生有印名,抑有与其同姓名之印人欤?心颇疑之。乃循目录而至第三十五页正文,读之实令笔者舌挢难下。原文不长,照录如下:

王謇(1888-1969),现代篆刻家。原名鼎,字佩诤,号瓠庐。江苏苏州人。曾任震旦大学、华东师范大学教授,上海文史研究馆馆员。

王謇先生自幼生长在文化氛围浓厚的苏州古城,生性好学,喜爱读书通古,亦喜爱金石书画,聪慧敏求,博通六书。后长期从事教育工作,桃李满天下,并始终深入研究书画、金石艺术,对书画、金石、版本目录之学的造诣很深。他的书法擅长小楷,无论尺牍小品、信手小札,蝇头神采,皆写得清俊秀雅,挺拔多姿,别具一格。

他的篆刻宗法汉印,直追源头,初时常认真临汉,细心揣摩,积累了丰富的文字布白、奏刀镌刻方面的技巧与经验。所见朱文印潇洒古朴,舒畅圆转;所见白文印淳厚凝重。天趣自然,十分耐看。著有《海粟楼论书选辑》行世。

误入《印人传》 | 王学雷-LMLPHP

文中所述生平学术历历皆是,则此非王謇先生其谁?末述其“印风”亦煞有介事,并附“平生所好”“鹣巢”“王鼎”印文三枚(上图),“有图为证”。那么,笔者为何会有此诧异呢?原因在于,王謇先生能治印之事,诚闻所未闻,说“他的篆刻宗法汉印”就更无从谈起。将他赫然列为“现代篆刻家”,确实让人觉得匪夷所思。那么,作者的依据又是什么?谛视所附三枚印文,笔者不禁想起十几年前的一件事情来。

1999年苏州市文联和苏州市书法家协会编有一本《苏州书法五十年(1949—1999)》。该书于“已故书家”的选择标准颇宽泛,但凡已去世,又能写几笔的老先生们的手迹几乎都作收录。王謇先生是已故的苏州名人,其手迹自然得入该书,得与书家之列。而作为先生的后人,主事方自然邀笔者提供作品,于是就将家中所存先生所书《北魏贾思伯碑》的题跋一叶供其复制刊登,而其上的三枚印文与《江苏印人传》所附的图证全同(下图)。《苏州书法五十年(1949-1999)》同年在古吴轩出版社出版,印数2000册,于圈内有一定的流布,《江苏印人传》作者依据的正是这张图版,三枚印文图证亦从此取制。起初笔者无法理解,作者凭什么就能断定这三枚印文出于王謇先生之手呢?难道书画家或学者在自己的手迹上所钤盖的印章,都可视为其本人所作?现在想来,那不过是出于作者的想当然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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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学者和藏书家,王謇先生拥有许多印章,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且其平生交游甚广,友好中固不乏擅长此道者,时有馈赠,足徵风谊。先生在所著的《续补藏书纪事诗》中就记有蔡哲夫的室人谈月色曾为其治印三枚之事:

蔡哲夫(有守),善考古,藏金石书极多。又富才艺,尝绘滇南盘龙山古松丈幅,以(木+黏)木版束梃远邮吴中徵题。余为填《莺啼序》一阕。未几,哲夫损书致谢,且媵以谈月色夫人(溶)手镌作姓名表字小印二,“元嘉千叶莲堪”小印一,以予赠哲夫寒家所藏刘宋“元嘉千叶莲华造象”原石拓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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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的是,十年动乱中王謇先生横遭迫害,赍志以殁,平生长物亦散失殆尽。笔者手边仅存“王謇”名印原石一枚,为苏州名手周梅谷所镌(上图)。其余但空存印迹,见于其藏书及手迹之上,多不知出于何人之手。先生此叶题跋上所钤的“鹣巢”“王鼎”二印今亦难悉何人所作。至于“平生所好”一印,笔者倒有个不好意思,但又不得不说的“秘密”:此印实是笔者少时习作。当时年少无知,手又犯贱,灾及先人遗迹,至今追悔莫及。本来笔者也就打算装聋作哑下去,俾此事不令世知,今则不得不自曝其丑,而《江苏印人传》作者郢书燕说,且有“舒畅圆转”之誉,笔者不禁又哑然失笑矣。

2016年1月20日于苏州           

2019年11月24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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