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
6月5日-7日
螳螂生
鵙始鸣
反舌无声
我坐在窗边给一位朋友写信:快到芒种节气了。夏的气息越来越浓。有人歌颂夏天,却从未回味过微风拂动麦子的气息。而我,常沉醉在大自然的各种气息里,三月油菜花的味道,青草刚割过的气味,端午艾草的清香……
生活在城里,本已不知稼穑,如果没有乡下亲戚,他与土地的关系就基本割裂了。那年浙江作家节,在曲水流觞的兰亭,舒婷跟我谈起,说自己家中没有乡下亲戚,她吃不到大暑节气带着田野气息的青瓜,也吃不到乡人自捣的年糕。在诗人眼着,乡下亲戚这几个字,是跟土地、丰收、节气联系在一起的。
芒种是一曲质朴的民谣。芒种中的“芒”,总让我想到田野里那些金黄的、带芒的农作物。芒种指的是有芒之谷可稼种。在黄河流域,进入芒种节气,是农夫们收割的时节,所以芒种便成了忙种,北方有谚语,“芒种芒种,忙收收种”。节气的起名,蕴含着农耕时代的文化密码。时至芒种,南方地区麦收季节已经过去,是稍稍可以歇一口气的日子。
在文人眼里,芒种是个意味深长的节气,难怪诗人喜欢用芒种为诗名,有一本文学刊物就叫《芒种》,另一本,则叫《收获》。
说到芒种,不免又要扯到风花雪月。芒种是一阕诗意的小令。五月芒种日,亦是祭饯花神的日子。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众花皆谢,花神便要退位,人世间便要为她饯行。南朝梁代崔灵思《三礼义宗》就提到“芒种节举行祭饯花神之会”。《红楼梦》第二十七回,也有众女儿为花神饯行的盛事描摹:
那些女孩子们,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的,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千旄旌幢的,都用彩线系了。每一棵树上,每一枝花上,都系了这些物事。满园里绣带飘飘,花枝招展,更兼这些人打扮得桃羞杏让,燕妒莺惭,一时也道不尽。
芒种这日,大观园中众姐妹祭饯花神,行闺中游戏,说是祭饯,众女儿都是喜气洋洋的,并无悲伤之感,只有林妹妹独自悲凄。她以葬花的方式祭饯花神,《葬花词》就是黛玉当日感花伤怀之作,黛玉因担心宝玉被贾政叫去受罚,特往怡红院探视,结果却吃了小丫头们的闭门羹,正伤心着,恰次日芒种日祭饯花神。春光将尽,花事已了,身世飘零的黛玉,于是由怜花到自怜,遂作《葬花词》,词中有“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的哀伤,有“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的悲叹。
读初中时,我迷上《红楼梦》,少男少女,夙夕悲欢;繁华与寂寞,精致与颓废,繁花似锦后,是落红满地的冷清,用《红楼梦》里的话说,“千红一哭,万艳同悲”,春也消瘦,人也消瘦,就好像,百花节里纵是如何热闹,到了芒种节里,再是不舍,还得送别花神。这个节气,敏感的人总是容易感怀。
而在民间,即便送别了花神,天地间,依然花木扶疏。南风初起,一树树的桑果熟透,一树树的杏子也黄透。时令已是六月,江南的梅雨快要来了,芒种的风,已然带着潮湿暧昧的气息。自然界的花花草草,是喜欢这种潮湿暧昧的,花草不知道什么是矜持,总是尽着性子开放,但它们同样遵从于某种时序。
到了芒种,家门口的好多花都开过了,二月的梅花、三月的玉兰、四月的樱花、五月的蔷薇,一一退场。现在接替它们上场的,是水姜花、紫薇、石榴花、夹竹桃。芒种时节的花,虽也是温软锦绣的,但多半不属于千娇百媚百转千回的那种,而是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全无心机。
此时,江南的乡村,杨梅快要成熟了。芒种的日光,穿过杨梅树的叶子,照在杨梅艳红的脸庞上,漫山遍野都是杨梅红,有了这一颗颗红艳艳的果子,江南的风情,到了初夏,依旧不减一分。
*摘自《大地的耳语:江南二十四节气》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