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新华社
最近翻阅旧稿和作家来往书信时,发现一份由陆文夫和李国文等签字的《协议书》放在我的柜子里。该《协议书》写道:
1988年秋,由《人民日报》文艺部、《苏州杂志》社、《雨花》编辑部联合举办的首届苏州笔会,邀请了全国著名作家、理论家座谈交流,取得了良好效果。兹协议,1990年秋,由《人民日报》文艺部、《小说选刊》、《苏州杂志》、《雨花》编辑部,联合在苏州举办第二届苏州笔会……
原定在1990年秋举行的第二届苏州笔会,由于种种原因未能举行。但1988年秋举行的第一届苏州笔会,以文会友,坦诚交流,严肃活泼,有传统的“文艺沙龙”的味道,记忆殊深,久久地刻印在我的脑海里。
笔会参加者来自各地,多是改革的同道。我记得,当年参加这次笔会的,有来自北京的范荣康、李国文、谌容、张洁、雷达、高宁等;有来自天津的蒋子龙等;有来自江苏的陆文夫、叶至诚、陆建华、周桐淦等。
我们的笔会,像是开会,又像是闲聊。但没有任何官话套话,都是聊天式的交谈。我当时主持会议,请几位当时很走红的作家先讲。我先请谌容发言。为什么先请谌容?因为我和她的先生范荣康同志在一个部门工作,他是我的领导。老范是《人民日报》著名的“笔杆子”,评论写得很棒。我没有请他先讲,是因为他不专门搞文学评论,他也谦让不讲。我们两家住在同一机关大院里,比较熟悉,因而请她先讲,估计她是不会反对的。谌容就首先发了言。她单刀直入地说:“我的《人到中年》中的主角陆文婷是有模特儿的,我以前的一位邻居是协和医院的眼科医生,中年女性,很敬业。为了写好眼科医生,我又到北京同仁医院眼科深入生活,科主任也是女同志,也很敬业,我从她的身上和她的经历中看到了值得敬佩的精神和感人的事迹。我还采访过其他眼科医生,了解了许多故事。综合起来,我塑造了陆文婷的形象。《人到中年》发表以后,在知识分子特别是中年知识分子中有较大的影响,各行各业都有陆文婷式的人物,所以引起知识分子的共鸣。”
谌容发言之后,坐在她旁边的女作家张洁就接着发言。我和张洁也比较熟悉,1985年在访问西德时,我们在不同的团,但在游柏林斯佩利河的游船上碰在一起了,我为她做过翻译(是粤语翻译,因采访她的某外报记者只懂英语和粤语),也算是老熟人了。她说:“讲什么好呢?”我说:“你就讲讲《沉重的翅膀》吧!”她说开了:“我本来不是写小说的,是在一个国家机关工作。改革开放以来,我每天都会遇到许多改革中的问题。我觉得改革是一个伟大的事业,有了这次伟大的改革,中国就能够起飞。但是,改革中也遇到许多复杂的问题,因此,我写了《沉重的翅膀》。我在作品中提到的问题可能是击中了要害,所以在参与改革的人们中,激起了较大的反响。”
当话题进到改革这个问题时,会场气氛活跃起来,七嘴八舌停不下来。我请蒋子龙讲讲怎么去写改革家乔厂长的。在蒋子龙发言之前,大家开了他一通玩笑,弄得这个爱开玩笑的作家有点尴尬。他岔开话题,话锋一转,说:“还是谈改革吧。我写了《乔厂长上任记》以后,许多朋友半开玩笑地对我说,你认识很多乔光朴这样的厂长吧?能不能介绍一个乔光朴到我们这里当厂长。”大家哄堂大笑,不是不懂乔光朴是蒋子龙笔下的一个人物形象,而是大家期望到处都有乔光朴这样的改革家。接着,蒋子龙讲了许多乔光朴式的人物,讲了他在当车间主任时遇到的各种人物的故事。蒋子龙会讲话,讲得也很风趣很生动,大家都为他热烈鼓掌。
笔会的第二天,由江苏方面的叶至诚主持。不用介绍,大家都认识这个慈眉善目、为人厚道的老作家。他写过小说、散文,也编过剧本,是有名的老编辑,“天下谁人不识君”。这个老实人却偏要作个自我介绍,他笑着说:“我叫叶至诚,但我参加不同的会议有不同的名字。比如,参加老人比较多的会议,就会介绍说,我是某某人的儿子,似乎这样可以提高我的知名度。参加艺术团体的会议,就介绍说,我是某某人的丈夫。因为我的太太在苏州是颇有点名气的演员,似乎这样介绍可以让更多人知道我。我参加年轻人的会议,就介绍说我是某某人的爸爸,因为我儿子也开始写作,文风有点叶家风格,这样介绍又似乎说我教子有方。总之,我这个人就是‘儿子’、‘丈夫’、‘爸爸’这样的共性名字,没有‘叶至诚’的独立人格和风格。不过叫什么都可以,反正都一样。”
叶至诚这一番幽默的介绍之后,陆文夫起来发言。改革开放以来,他发表了一系列写小巷人物故事的作品,如《小巷深处》《小贩世家》《围墙》《美食家》等,自标为“小巷人物志”系列。有些评论家把这些描写小巷人物,并探寻他们性格产生土壤的作品,标为“寻根小说”,甚至把他说成是“寻根小说开拓者”。陆文夫谦虚地介绍了这些人物的创作过程说,这些人物都是他接触过的,甚至是很熟悉的朋友,他只是把他们形象化典型化,把他们提到艺术的高度。没有什么经验,没有什么经验可谈。陆文夫自从当了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之后,没有搬到北京,甚至没有搬到南京去住。有关部门在苏州选了一套住宅,让他住在苏州。他自己也甘愿住在苏州,说这样更有利于他的创作。
会间,有同志说:“老陆,听说你住得不错,到你府上看看,怎么样?”陆文夫说:“欢迎大家都去!”第二天,周桐淦带我们步行去老陆家。我们进了小巷,见有一座独立的小楼,这就是老陆家。上楼,老陆以茶相待。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的说:“老陆居住条件真不错,比在北京、南京住在高楼上的单元房好多了。”老陆说:“住在这个小巷小楼里,没有什么人打扰,离南京远,也可以免掉一些不必要的会议,这样更有利于集中精力搞创作。”大家鼓掌叫好。
这就是我能记起的第一次苏州笔会的一些情节,算不得什么回忆,只是对那些已经过世的朋友们的缅怀,对那些疏于联络的耄耋之年的同道者的念想。祝愿健在的文友们安好!
2020年元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