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鼎鼎的洛布古典丛书“花落”哈佛大学出版社之前,发生了什么?-LMLPHP

关于出版,我懂得很少。以前读过弥尔顿的《论出版自由》,原书名中译作“出版”的那个词是printing,这使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把“出版”和“印刷”混为一谈。后来用词源学的方法想这个词,把“出版”两个字拆开,拆成“出”和“版”,那么出版这件事就是“出”印刷用的“版”了?这么一来,我又把“出版”和“排版”“制版”混在了一起。像我一样对出版有这样那样误解的读者似乎不在少数,消除这样那样的误解大有必要。正好眼下有一个消除误解,弄清出版到底是怎样一件事的好办法,那就是读读浙江大学出版社刚出版的《哈佛出版史》。

《哈佛出版史》讲的是哈佛大学出版社的历史,而这段历史也不太长,从1913年名为“哈佛大学出版社”的那家出版机构成立算起,到今年只有107年。这107年里,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很多很多的书,列成书单的话,会很长很长罢。光是大名鼎鼎的“洛布古典丛书”就能让我这样的“读书人”产生“一辈子也读不完”的感慨了,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大名鼎鼎的洛布古典丛书“花落”哈佛大学出版社之前,发生了什么?-LMLPHP

《哈佛出版史》

〔美〕马克斯·豪尔  著

李广良 张琛 译

浙江大学出版社

提到“洛布古典丛书”,那就不得不说说洛布这个人。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这个人都没有什么印象,只是听说过他是个犹太-德国-美国人。我在《哈佛出版史》里读到,毕业于哈佛大学的洛布同学是三心二意的金融家,却是个全心全意的文学艺术爱好者。

1901年,也就是洛布三十四岁那一年,他因为病得很重,不得不从他父亲的银行退休,就此成了全职的文学艺术大施主。1903年,他有过办“一个哈佛大学出版社”的想法,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他在哈佛的老师查尔斯·艾略特·诺顿,诺顿又告诉了哈佛方面的其他人。1906年,大家连出版社的建筑设计图都做好了,翘首等着洛布的资助,然而资助并未如愿到来。1910年八月,洛布给时任哈佛大学校长的洛威尔写信说,有人建议他出版翻译对照的希腊语和拉丁语作品。不久,“洛布古典丛书”就启动了,出版者是伦敦的威廉·海涅曼公司,不是哈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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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大家对这位大施主,或者说对他的布施,仍不死心。1914年春——这时离我们熟知的斐迪南大公在萨拉热窝遇刺,离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了——哈佛方面专程派人带着一份总计约六十万美元的计划书跑到慕尼黑去见洛布,洛布病得很重,双方只见了一刻钟,洛布连计划书的第一页都没打开就拒绝了,他不想看,他什么也不想做。谈到“洛布古典丛书”,他甚至说:“要是还没开始就好了。”我无法想象洛布此时的心境,更无法想象他的病痛,只能轻描淡写地说,他的心境里至少有一种淡淡的,然而无法冲淡的苦味罢,而失望对那位欧洲之行委员会的负责人,对大洋彼岸翘首等着资助的同事们来说,也是一种苦味。

好在苦味并不是这个故事的结局,1933年5月29日,洛布在巴伐利亚的庄园与世长辞,在遗嘱中,他把他拒绝的哈佛和他后悔开始的古典丛书写在了一起,就是说,他把“洛布古典丛书”赠给了哈佛大学。1934年,哈佛大学出版社接手了这套丛书的出版,丛书的收入同时被用于对哈佛大学研究生的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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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西斯大道44号的朱伊特楼,哈佛大学出版社1948-1956年在此办公

此刻,我手边就有一本纸质的“洛布”:1975年哈佛大学出版社和海涅曼公司联合出版的亚里士多德的《〈论灵魂〉及其他》。去年买的,拖到现在也没读完。《哈佛出版史》里说,洛布古典丛书“现在出版到四百七十多卷”了,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作者写这本书时的数字,我从顾枝鹰博士那里得到的最新数字是542卷。四百七十多卷也好,542卷也好,反正是读不完的。希波克拉底曾说,“学艺长而人生短”,我现在只感到“问题多而时间少”,至于连查一查这542卷的书单都觉得是件来不及做的事。

当然,《哈佛出版史》并不是一本列书单的书,不是“书目提要”,它是一本讲故事的书。讲些什么故事呢?除了1913年之前的“史前史”,它讲了莱恩时代(1913-1919)、默多克时代(1920-1934)、马龙时代(1935-1943)、斯凯夫时代(1920-1934)、威尔逊时代(1920-1934)以及威尔逊之后的“危机和重组”(1968-1972)的故事。以上几个人是哈佛大学出版社的几任社长,在读这本书之前,他们对你来说只是人名,读完这本书,你会发现他们都不简单,一个个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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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大街79号的基特里奇馆,哈佛大学出版社1956年后在此办公

他们甚至不是冠名了一个时代,而是冠名了一个“王朝”:哈佛大学出版社的莱恩王朝、默多克王朝、马龙王朝……围绕他们,你会发现其他一些角色,你会发现角色和角色之间的合作与矛盾,各种事件,各种问题,各种成和败,荣和辱,褒和贬。本书作者马克斯·豪尔是哈佛大学出版社首位社会科学编辑,是一位“肱股老臣”,他在叙述中保持着高度的陌生和冷静,至于有没有春秋笔法,那就要问明眼的读者诸君了。

读者之中,想必有一些并非“普通读者”,他们是带着问题读的。出什么样的书,不出什么样的书?能不能接受带着“嫁妆”——就是说,带着赞助——的书?出了好书,可是卖得不好怎么办?大学出版社该怎么跟所属大学相处……关于这些问题,即使不能在这本书中找到现成答案,也会找到一些可作参考的案例。培根说,“读史使人明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罢。有了这些案例作参考,他们也许会对眼前现象有不同的理解,也许会看到另一种可能,在适当的条件下,也许就会带来一些变化,而这些变化,我相信,最终会是读者的福音。

回到我自己,当我知道“洛布古典丛书”出版背后有那么多故事时,心里一下子升起很多敬意。维特根斯坦在出他那本《逻辑哲学论》时遇到了不小困难,出版商一度要他支付印刷和纸张的费用,维特根斯坦忿忿地说:“写书是我的事;可是这个世界得以正常的方式接受它”。我想,“以出版为天职”,卑之毋甚高论,就是以正常的方式对待每一本正常的书罢。

06-12 0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