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年12月4日,默克尔和特朗普在北约峰会期间举行会谈,两人的不高兴都写在了脸上。视觉中国
《华尔街日报》5日报道称,美国总统特朗普计划大规模削减美国在德国的驻军人数。德国外长马斯近日接受德国《星期日图片报》采访时表示:“如果美国部分驻军要撤离,那么我们知道了。我们是跨大西洋联盟的亲密伙伴。但是这个关系十分复杂。”马斯同时提醒美国,从在德国驻军中获益的不仅仅有德国,也有美国自己:“我们十分珍视和美国军队几十年来形成的成熟合作,这符合我们两国的利益。”
媒体没有放过其中的一个重要细节,即德国政府并没有第一时间从官方渠道获得这一消息,德国国防部长卡伦鲍尔也说自己是在媒体上听说美国政府有此计划。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德美之间的关系现状。如果一个外交官使用“十分复杂”来形容两国关系,这种关系恐怕离“意见严重分歧”已经不远了。
美国撤军让两国关系触到历史低点
8日,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欧布莱恩正式通知德国驻美国使馆:美国从德国撤军的计划属实。美国和德国是北约盟国,驻德美军超过3.4万人,是美国在海外的最大规模驻军,甚至多于日本和韩国。此外,驻德美军还雇用了1.7万名美国人和1.2万名德国人。
如果按照目前的消息,特朗普计划将在德国的驻军人数降到2.5万人,也就是减少40%以上,那就意味着美国及北约的军事力量的空间分布以及战略重点正在进行大规模的重组,而德国作为美国的盟国,对这一变化一无所知,美国也不认为有征求德国意见的必要,德国仅有被告知、必须接受的义务。这无论如何都不像一个冷战后世界最大规模的军事集团的战略调整行为,以及一个团结的军事同盟内部盟友之间应有的交流方式。
美国从德国撤军的影响当然是多方面的。撤军首先表明北约的战略调整,但是由于撤军的决定来得突然,所以这种战略调整的不确定性令人不安,如果驻军调往东欧其他国家,势必引起俄罗斯的强烈反应,引发欧洲整体安全形势的变化;其次,把欧洲驻军从德国撤向别处,说明德国对于(美国眼中的)北约而言重要性下降;第三,缺少了美军的保护,德国自身的安保压力会必然增大;第四,美国在德国驻军多年,围绕着美军基地已经形成了多处地域性的基础设施、经济和就业圈,美军一旦撤离,对于所在地的经济也是不小的打击。
不过,这一切对于德国安全的伤害并没有达到伤筋动骨的程度,真正的伤害是象征意义上的:目前的德美关系已经触到了两国历史上少有的低点,可能只有施罗德政府拒绝参加小布什发动的伊拉克战争而受到后者的冷淡才能相比。
▲ 默克尔办公室发布的照片显示,默克尔等G7国家领导人表现出“围攻”特朗普之势。视觉中国
特朗普在发泄对德国的不满
美国政府的撤军决定在德国政界引起了从失望到挖苦的各种情绪。联合执政的联盟党和社民党阵营对此持审慎态度。社民党联邦议院党团主席敏策尼希认为这种大规模的撤军是一种“转折”,一方面在德美军的行动能力将会受到影响,另一方面也迫使德国人调整安全政策的着眼点,即立足于欧洲的力量。
德国政界认为,特朗普在发泄自己对于德国的不满。这种不满,其实早已有迹可循。
点燃特朗普直接怒火的,可能是默克尔总理宣布不出席特朗普提议在美国举行的G7峰会。在默克尔拒绝出席之后,法国总统马克龙强调了“欧洲的统一”以及默克尔的不可或缺。特朗普在默克尔宣布不出席峰会之后,提出“G7的形式已经过时”,希望邀请俄罗斯、印度等国家加入以壮大阵容,这一建议又被德国和法国拒绝。连续遭到重要盟友的冷脸,对特朗普来说,既对他个人威信是一种打击,也显示了美国已经无力为曾经的价值观同盟设定议程。按照这种分析,特朗普马上以撤军为手段给德国一个教训,倒也符合他睚眦必报的个人风格。
由此看来,两国关系的不睦也体现为两国领导人关系不佳。默克尔与特朗普无论是执政风格、个性还是价值理念均无甚交集。从默克尔在特朗普上任伊始提醒他遵守“共同价值”开始,两人就给外界留下了不合的印象,2018年加拿大G7峰会上两人“对峙”的照片更是传遍全球媒体。上周,默克尔在接受电视采访时,对“您信任特朗普吗?”这个问题选择了一个冷峻的答案:“我和全世界的当选总统合作,所以也和美国总统合作。”
对于特朗普对于非洲裔美国人弗洛伊德被警察暴力执法致死事件的处理方式,默克尔也无法认同,“我的政治诉求始终是寻求合作和和解”,而美国总统的执政风格则“非常有争议性”。
特朗普对德打出施压“组合拳”
德国与美国现政府“道不同”非自今日始。在国内政治上,特朗普把个人利益置于政党和国家利益之上,不惜利用分裂美国社会作为政治手段;在国际政治上,特朗普政府奉行单边主义的“美国优先”路线,对于在战后由美国主导建立的国际规则以及由之产生的国际义务弃若敝屣,陆续退出多个国际协议和组织。这促使默克尔在2017年意大利G7峰会之后就发出呼吁:欧洲人不能再指望美国的保护,而必须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美国以从撤军作为对德国的施压手段,是完全符合其自身的逻辑的。特朗普不再把向国际社会提供公共产品、向盟友提供安全保障视为理所当然,他认为美国的付出过多,而德国却一边长期享受美国的保护伞,一边从美国赚取大量的贸易顺差。
特朗普的心腹、刚刚卸任的驻德大使理查德?格雷内尔在2019年夏天就已经发出了撤军的威胁——德国要按照美国的要求把防务支出提高至国内生产总值的2%。这种令德国人吃惊的口吻使得格雷纳尔成为德国历史上最不受欢迎的美国大使。据《明镜周刊》的报道,提前结束任期的格雷纳尔正是特朗普从德国撤军决定的推手。
▲ 3月26日在德国卢布明拍摄的“北溪-2”天然气管道项目建设工地的资料照片。 新华社
不难看出,特朗普政府即使对盟友也不惜使出政治、经济和军事施压的“组合拳”,以实现美国的利益诉求。另一个著名的例子涉及连接俄罗斯和德国的“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由于绕过东欧国家的俄罗斯能源西输路线不符合美国的战略和经济利益,去年12月,特朗普签署2020财年国防授权法案,宣布制裁参与“北溪2号”建设的企业,6月4日,美国参议院一个两党组成的小组提出更为严苛的议案,欲有追溯力地制裁一切参与“北溪2号”和“土耳其溪”的企业,从提供保险到提供设备和技术,连“铺石块”的行为都在制裁之列。美国丝毫不理会从施罗德到默克尔政府一再强调的能源安全诉求,执意彻底阻止“北溪2号”建设成功和投入使用。
尽管德美关系现状处于历史低点,但也无须过度诠释。德国对美国的态度有一个特点,即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德国人对于美国总统个人的看法。这在小布什、奥巴马、特朗普身上表现的尤其明显,对于这三位美国总统个人评价的不同,导致德国人对于美国的评价及德美关系经历了过山车一般的变化。如果特朗普在今年11月美国大选中败给民主党候选人拜登,那必然意味着德美关系会迅速回暖。现在离美国总统大选还有近半年时间,按照美国国内政治戏剧性的发展,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