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黄世晔先生《重修大涪山普门禅寺记》 | 陈军-LMLPHP

幽谷古寺(国画)陶博吾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得到黄世晔先生写的一篇文章《重修大涪山普门禅寺记》。这是一篇用文言写的记体散文。开篇如下——

昔越王勾践既灭吴,范蠡遁迹,携西子棹轻舟浮于五湖上。五湖者,吴地之太湖、洮湖、滆湖、射湖、贵湖也。

将幽远的时间和广阔的空间叠合一体,含时、地、人、事四要素,用五个动词“灭”“遁”“携”“棹”“浮”组成内容复杂句子而一气贯通,更有“轻舟”点化人物情怀与文中所写释氏思想相暗合的意境。如果不是以简驭繁的大手笔,是写不出来的。

继之由远而近,由景而情,即,由太湖而洮湖;由洮湖而涪山,由湖山而诗情——

太湖漭瀁三万六千顷,烟波浩淼,乾坤沉浮,气象万千。至若轻波骀荡,凫渚鸥汀,清灵秀美,则数洮湖焉。洮湖又名长荡湖,在宜兴、溧阳、金坛三县间。沿岸居民累世受其灌溉、渔樵、商贾之利。湖中有山,古称大坯山,今名大涪山,树木蓊蔚,缀黛拥翠,如莲出渌波。每当天朗气清,远望涪山,则晴髻历历,宛是白银盘里一青螺。明成化进士芮畿,滨湖上黄村人也,有诗云:昨宵海上失蓬莱,愁煞群仙望不回;飞入洮湖飞不去,青莲涌出浪花堆。诗蕴藉风流,洵为湖山增色。

太湖有太湖的浩淼,洮湖有洮湖的灵秀。洮湖之秀,一在景,有涪山点睛,一在利,能得民生之便。如此写人生理想之境,既在纪实,又在寓意。所寓之意,既与起笔“范蠡遁迹”相应,又与下文“始倡禅宗”相呼。言约意丰,言近旨远。

简,通常以文字论;其实就“文”而言,文字之巧构,也生简约之效。字与字,句与句,层与层,段与段,皆有呼应、挽结、暗合、表里、映衬之术,由此而产生不用文字而扩充语言张力的表达功能。我们知道,文至唐宋,更臻意境翻进之妙。柳宗元记景抒情,幽邃绵缈;欧阳修注重剪裁,文意腾挪。本记写尽湖山绝胜之后,文意再进一层,由人生而写释氏兴盛之时,记普门禅寺之史,同时又转换空间,由描写湖山之外景转而刻画禅寺内部之构建,再由构建引出世事之巨变与禅寺之废兴。文意多股并进;思维纵横捭阖。请读下文——

夫人之俯仰一世,生老病死,烦恼萦心,苦海无边。哲人有言:谋生不易,求心之所安更难。此或释氏兴盛之大端欤。昔灵山会上,世尊拈花,迦叶破颜,心心相印,代代相传。二十八世祖菩提达摩西来,始倡禅宗,为东土初祖。洎乎六祖惠能大师及门下诸贤,弘阐自性自度、见性成佛之旨,震古烁今,禅风乃广被寰宇。唐有禅僧铁牛,心机通达,工诗,名公多与之倡和。师游方至于是邦,睹山川风物之美,涪山灵秀所钟,流连不能去,乃结庐山下,募化四方。元和五年,普门禅寺创建,距今已千一百余年矣。寺历经沧桑,屡废屡兴,红羊劫后重修,其规制已甚可观。禅寺掩映于巨松间,青青翠竹,罗列其旁,郁郁黄花,绕墙而生。寺三进,后进为大雄宝殿。殿正面释迦佛像庄严肃穆;背面为海岛千手观音,端庄妙丽,立于大海中鳌头上,善财、龙女胁侍波颠,海涛汹汹,天风浪浪,瞻之神往。出后山门凌绝顶,足下湖光镜明,一片晶莹,琼田千顷,接于遥天,水天一色,令人表里俱澄澈矣。抗日战争末,寺又毁于兵燹,湖光山色依然,殿宇禅房无存,疮痍满目,壮士切齿,游人伤怀。迨全国解放,百废待兴,然而寺之光复或遥遥无期也。岂意不数年间废寺重光,衰败之气一空,功德圆满,亦一大因缘也。虽然,普门禅寺之重建,乃胜迹兴复,亦装点江山之盛事也;岂仅供吾乡亲父老登临歌舞,亦以迎接天下宾客观光,知我文化源远流长,屹立于天地间也。爰占偈以铭曰:

普门禅院,经始大唐;既历多劫,兴废无常。赖我人民,崇寺重光。涪山苍苍,洮水泱泱;贞珉传信,地久天长。

这部分是全篇内容之主体,也是思想碰撞之高潮,如同壶口瀑布,千流聚合,互动相生,叠加重构,翻转生姿。由人生感喟到释氏应时;由达摩西来到禅僧建寺;由寺内规制到寺外良田;由抗战再废到建国重建,兴也废也,内容极为丰富,既层云生波,又简明扼要。文末写“胜迹之兴复,亦装点江山之盛事”,使文意又升一境,即今天的普门禅寺不仅是“寺”,而且是文化座标,更是当代人民生活之实地。这样,又回扣开头所写的地灵人杰的现实生活世界,突出了物质存生与文化安心的同构之旨。可谓言有尽而意无穷。

07-08 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