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来,我对自己的研究生一直有四个要求:要认识繁体字;要写一手比较像样的钢笔字;至少要背默二百首古诗词;要记两百本书名和他们的作者名。
十多年过去了,有人记住了;有人当作耳旁风,甚至还有人背后说:“赵老师自己傻,让我们也跟着傻。”
我所在专业有两种硕士生,一种是三年制的“课程论研究生”,另一种是两年制的“专业硕士”。每年有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专硕”学生,他们不全是中文系毕业。短短两年学制,其中有四个月是实习,有限的时间内,要学的课程非常多,所以对于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乃至优秀的未来语文教师,用时甚少。
曾经有学生对我谈起:“一学期快过去,我也不知道学了些什么,我们在读的一本语文课程论的书,看不懂。”那本书恰好我也有,确实看不太懂。于是我对她说:“看不懂就不要看。文科的书,如果看不懂,是作者表述不清楚,可能作者自己就没弄明白,或者根本不想让你明白。维特根斯坦在他的《逻辑哲学论》的序言里说:‘凡是能够说的事情,都能够说清楚,而凡是不能说的事情,就应该沉默。’西方哲学都可以看懂,我们讲语文的书反而看不懂?”
至于三年制的学生,我常对他们说:“读课程论不如学点教育心理学,你们到中学是教书,既没有资格也不适合毕业就去编制课程和教材。”
这些学生的基础参差不齐,有人连中文系本科的课程还没有完全学过,现在却在学一些外国教育理论、课程理论,忙了一学期,却不知道自己所学为何。长此以往,到了中学连讲台都站不稳,这也是我为何会对他们提出这四项要求。
事实上,经常有学生离校几年后和我说:“现在才明白您当初对我们的要求是对的。”
为什么我要对学生提出那几个要求呢?我一直认为,一个合格的语文教师应该让学生喜欢你,佩服你,喜欢你教的课,其他大道理不必多讲。
那么,什么样的老师才能得到学生喜欢?语文教师的看家本领是什么?
我想到自己的中学老师杨匡海先生。我当时进中学前,就知道有这样一个老师,他会写古诗,在报刊上发表过小说和文章,还会书法篆刻。
那所学校的老高中生告诉我:“这个老师人好。”后来,认识这位老师,觉得“这个老师真的好”。我去中学教书前,去向他讨教,他告诉我:“一个老师要善于说学生的好话,鼓励三年,笨孩子也会聪明起来,傻的老师喜欢自吹自擂,喜欢训斥孩子,其实学生肚子里有一本账。骂了三年,聪明的人也会傻掉。语文老师要有几样看家本领,字要写好,要会写文章,多背一些古诗词,课本上文言文最好自己背出来,不要看书本念。”
我曾经担任中学教师近八年,对老师说过的这些话深以为然。我认为,这些都是常识:要真心对学生好,把学生当自己的孩子;字是人的第二张脸,学生喜欢漂亮的老师,当然也喜欢有一手好字的老师,应聘时,负责招聘的校长也喜欢板书好的人;自己能够熟诵古诗词,不但上课能够“左右逢源”,而且还给学生做榜样;识繁体字,有助于我们读古籍;能够记名人名著,可以辨别什么是真金,什么是“鎏金铜”。
元好问有诗云:“少陵自有连城璧,争奈微之识碔砆。”我们如果不认识真正的“璧”,就会把“碔砆”当成璧。这种情况现在司空见惯。有学生写关于文言文的论文,参考书目居然不引王力、吕叔湘、张中行一流名家,却去引一些连断句都有困难的博士生硕士生的论文,就是证明。
我对研究生提出这些所谓的“看家本领”,用现在的话叫“硬件”,我说:“凡硬件要硬,否则就要吃亏。你学多少理论,别人不知道,但是你的板书不好,你的普通话不准,别人一下就可以看出来。”
语文课谁都听得懂,好像谁都可以提一点意见。美术老师可以说:“你的板书太潦草”;后勤主任可以说:“你的普通话不太准”;管学生思想工作的主任说:“你没有突出因文悟道的原则。”如果叫他们去听高三的数学或外语课,他们就不一定能懂。所以,我对研究生的要求就是,教学上不能有短板,因为中学语文人人都懂。现代语文教育诞生以来,社会上对语文教学的批评最厉害。现在仍然是这样。比如每年的高考,大家都来议论作文题。
然而,语文教师还缺的一种常识就是对“专业意识”的坚持。美国教育心理学家林格伦曾经说过:教育不像其他专门职业如医学、法律和工程,它对公众来说,比较开放并易于理解。这种关系的好处之一是教育工作者比其他专业工作者更容易响应社会需要。但是不利之处是较难使教育工作者养成专门知识的观念和专业意识。例如,有调查表明,教师一般都关心能从他们专业以外的人们那里接受认可和赏识;而其他专业的人员则更关心他们本专业的同事和其他成员的认可。
但是,教师不同,尤其语文教师,常常因为“外行人对他和他的工作有意见而过分焦虑”。为了寻求外行人的表扬和认可,他们经常会受外行人的教与学的观念指导。不仅是非语文的同行,还有家长也会常常以“严要求”对待老师。
教师必须要有“专业意识”,语文教师同样如此。当然,前提必须是“专业过硬”。